谋宁克任指挥着夏军护着粮草辎重出了兀剌海城,可战斗还在继续。双方数万兵马完全混战一起。有的地方是宋军围着夏军打,有的地方是夏军追着宋军打,大部分地方是犬牙交错,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周围都是敌人,也都是同袍。但是用心细细一看,宋军比夏军要打得有章法得多。战场形势再如何混乱,宋军都能保持着十人队的最基本队形。军士们在率先和甲士的率领下,转战战场,遇到其它十人队,立即合并。谁为领队,看军阶。军阶相同,谁年纪大谁就是头。一支、两支、三支...战场上宋军经常能保持着百人队的作战势态。就算遇到强敌,百人队被打散了,转场之后,各自散开的十人队,又会像水滴一样,流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新的大水流。他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按照操典里所说的,按照优先级别对敌人目标进行打击。他们四处出击,夏军疲于应付,整个战场越打越乱。夏军护送出来的粮草和辎重,是宋军各战斗队的第一优先打击目标。一队又一队的宋军百人队,就像驱赶不散的牛蝇,嗡嗡地围过来,费尽力气赶走一群,转眼间又来了一群。彷佛怎么也驱赶不尽。套路基本都是一样,在外围打转,用箭失袭扰护卫的夏军,拉开间隙后,用火箭勐射载着粮草和辎重的马车,甚至有骑兵举着火把,趁乱冲进来,直接点火。谋宁克任带着部下负责押送粮草和辎重出城,向城西牧场转移。那里虽然被大火烧过一遍,却是兀剌海城离得最近的,可以作为屏障的营寨。他亲眼看到,自己指挥部众,把袭扰马车的宋军杀散,可是他们在外面转了一圈,汇合了此前被杀散的同伴,组成了一支新的队伍,又杀了回来。这让谋宁克任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下面的士兵离开熟悉的上司,变成了散兵,很难被重新组织起来。因为就算被新的上司收编,互相之间的信任,配合的默契,都无法跟原来的上司和同袍相比。所以战事中,一旦被打散,各部就会各自为战,战斗力被大大削弱。天下的军队,包括辽军和夏军,都是如此。偏偏宋军打破了他的惯例思维。宋军不管被如何打散,一旦遇到同袍,就会自动汇合在一起,组成新的百人队。他们互相信任,配合默契,发挥正常的战斗力。宋军是怎么做到的?谋宁克任不会明白的。宋军马步军,包括朱雀、玄武军,训练模式都是一样。同一兵种,军官、陪戎士官和士兵们,受到的训练是一模一样。在平时演习和训练中,各部还经常进行部队被打散,随机组合的类似演练。虽然还达不到赵似理想中的能聚能散,但是相比同时代其它各国军队,要强许多了。在宋军连绵不绝地袭扰下,从兀剌海城好容易抢运出来的粮草辎重,被烧去了大半。看着零零落落、漆黑的马车缓缓驶进西牧场,谋宁克任欲哭无泪。这是己方最后部分的粮草和补给,现在只剩这么点,就算今天的战事不分胜负,夏军也很难再坚持多久。临近傍晚,一队队的夏军从战场上一一归来,李良辅带着亲兵队也回来了。他的头盔上的红缨折断了,铠甲破烂不堪,上面满是黑色的血迹,骑着的坐骑也不是原来那匹大青马。他神情十分疲惫,跟所有的夏军官兵一样。一天的酣战,让他们身心疲惫。李良辅站在寨门,亲自迎接每一个回来的夏军士兵。他强打着精神,用坚毅的眼神鼓励着每一位部下,给他们勇气,洗去恐惧。此时的他,展现出一位良将应有的素质。夜色渐深,再也没有夏军归队了,他们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了,或者逃掉了。“都统军,我们的损失出来了。”谋宁克任说道。“监军使,请说吧。”李良辅嘶哑着声音,语气很谦和地说道。“现在我们收拢的只有一万八千人,其中还有一千多人没有坐骑。”“如此说来,包括西牧场、南丰城堡,从昨晚到现在,我们损失了一万六千人马。”李良辅颤声问道。“是的都统军,除此之外,我们的粮草只够吃四天的,军械奇缺,很多士兵无法更换损坏的兵甲弓弦,箭失也无法补充,大约五千人只剩下不到十支箭失,还有两千多人,一支箭都没有了。”李良辅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宋军比我想象的还要有韧性。从昨晚到现在,他们不停地改变战术,跟我们殊死搏斗,没有一刻停息过。最后还是我们坚持不住,先撤下来的...他们就像一群雪原上的狼,很有耐心。”李良辅喃喃地说道:“监军使,我们现在陷入了绝境,想要逆势翻盘,必须得出奇招了。”谋宁克任默然一会,坚毅地点点头:“那就搏一把吧。”在宋军大帐,赵似听完己方的伤亡报告后,开始评价起来。“我军伤亡六千,取得了大胜。占便宜的是出其不意,奔袭了夏军的西牧场和南丰城堡。但是在今天的主战场上,夏军打得很顽强。”“我军战术占据优势,在我们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下,夏军一直在咬牙坚持。我军人数占优势,可以分队分批回后方休整。夏军没有这个好命,他们从头扛到了尾,体力消耗比我们大得多。”“虽然晚上是他们先撤,但我们各部的体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也没法继续扩大战果,于是顺势收兵...由此可见,我们面对的这支夏军,果真是西夏国的精锐。李良辅,不愧是西夏名将。”“...虽然开始时吃了我们大亏,还被我们从兀剌海城里赶了出来。但是李良辅没惊慌失措,反而冷静下来,指挥得当,使得整个夏军没有在我们的乱战中被打乱或击垮。确实了不起啊...”赵似总结完后,环视一圈众人,问道:“现在李良辅的情况,我们大致清楚。吃了败仗,兵力大损,粮草补给不多,士气低落。诸位,你们站在李良辅的立场上,该怎么办?”大帐里一片寂静,赵似看了看沉思的众人,没有点武将,而是点了幕僚们的名字。“叶逊,你说说。”“陛下,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臣判断,李良辅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领兵南撤。但是不可能。因为他一退,兴庆府的北大门就敞开了,我军可以沿着黄河南下,逼近兴庆府,与南边的西军主力会师。”“所以臣觉得,李良辅不敢南撤,因为一撤,夏主会杀了他。”看到赵似和其他同僚赞同地点了点头,叶逊更有信心,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他只有一个选择,想办法打败我们。那用什么办法打败我们呢?臣纵观史书和兵书,思来想去,夏军在此情况下要想扭转乾坤,无非就是夜袭我军大营,一战定输赢。”这时李纲出声了:“夜袭我军大营?方圆百里,全是我军的探马队和夜不收,夏军摸不到我军大营位置所在的。地方都找不到,如何夜袭?”赵鼎在一旁急着接言道:“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探知到。”大帐里响起了一阵轻笑声,李纲也笑了,随即补充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李良辅赌性如何,得找俘虏们问一问。赵似满意地笑了,继续追问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想一想,如果李良辅带夏军夜袭我军大营不成,或者干脆不夜袭,直接另谋一条生路,会是什么?”叶逊、李纲和赵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东奔北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