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剌和林河畔,两支军队也在朝阳下摆开了阵势。敦必乃联军分成三大块,博尔济锦部的两万一千骑为一块,在正中间。蔑儿乞部一万三千骑,就是昨天从朵里伯森林里走出来的那一支,在左边。他们穿着新旧不一的曳撒服,披着皮甲、铁叶甲等形形式式的铠甲,各色各样的旗帜被高高的举着,显得精气神十足。在右边,克烈、塔塔儿残部加上其它十几个小部落组成的军队,人数在八千左右。他们队形最混乱,就像一群没有人看管的羊群,稀疏地布在右边,靠着哈剌和林右河畔。札答剌、弘吉剌和合底斤三部的五千骑兵,豁里秃麻、八剌忽部的八千骑兵,跟所有的辎重物资,还在土兀剌左河的北岸。他们在慢腾腾地收拾行李,跟着大批物资排队渡河。彷佛那条土兀剌左河在他们面前,突然变成了宽阔的薛良格河,估计就算双方分出胜负,他们也不见得能全部渡过这条河。长孙墨离把两万一千名玄武旗骑军,也分出三块,呈品字形,斜斜地沿着哈剌和林右河摆开。旌旗招展,兵甲鲜明,两万多玄武骑军寂静的就像北方数十里外的朵里伯森林。他们神情严肃,但看不出任何临战前的紧张。只是一声不吭,眼睛盯着对面,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肃杀的气氛,就像越升越高的太阳,笼罩着这片草原。骑马立在长孙墨离身后的李纲有些紧张,当对面敌军的牛角号被吹响时,心脏在胸口噗通地乱跳起来。“敌军开始进攻了!”军官跑了过来,扬声禀告道。李纲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伸进胸口,狠狠地捏在手心里,几乎停止了跳动。呼吸也变得极其急促,彷佛身体到处都在急剧地焚烧着,需要大量的新鲜空气。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其它的幕僚和扈从官们,都神情肃穆地盯着对面。有些人镇静自如,有些人看上去很平和,可是紧咬的腮帮子,出卖了他们紧张的内心。李纲觉得自己表现得不算好,也不算差。这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大家都觉得紧张。随着远处的马蹄声隐隐传来,能感受到地面在微微颤抖。还有彼此起伏的叫喊声,如同荒野里一群群野狼在互相传递着信息和情绪。李纲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为了缓解紧张,他脑子一热,决定找现场里最镇静自如的长孙墨离说说话。“先生,我们的主力应该迂回到位了吧。”“主力?什么主力?”长孙墨离好奇地转头反问道。“刘将军的四万主力骑兵啊。按照你的部署,现在不是应该迂回到敌军的后翼,等待时机,发起勐攻,与我们前后夹击。”李纲自信满满地答道。长孙墨离乐了,“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先生,我猜对了。”李纲兴奋自得,“我就说啊,这十几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就先生你,一点都不紧张。要不是胜券在握,你怎么会如此轻松镇静呢?”“哈哈,很有想象力,可惜啊,猜错了。刘将军率领的主力骑兵,有自己的任务。今天的仗,只有我们。就连何启蕃、李简他们的一万骑兵,也来不及回援。对面的这些敌人,必须靠我们自己来解决。”听了长孙墨离的话,李纲差点从马鞍上跳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那怎么不可能?如果没有确定刘将军的主力骑兵不在哈剌和林牧场,你觉得敦必乃有胆子来?”“他们确定?”李纲勐地一激灵,“先生,你是说我们内部有他们的内应奸细?”“当然有了。被我们收编的数十万克烈、塔塔儿部众,里面肯定有心怀怨恨、与辽人和敦必乃勾结的人。正是这些人告诉敦必乃,刘将军的主力骑兵老早就赶赴唐麓岭,对付斡亦剌部;二十多万部众开始向杭海岭南麓转移...正是这些消息,敦必乃才敢如此气势汹汹地来攻打我们。”“那...”“没有什么了!马上下去准备,随时听候命令!”长孙墨离呵斥道。“喏!”李纲马上应道。长孙墨离举着望远镜,眺望着二十多里外的战场,看了一会,下达了命令。“命令各部,向各自的乙位置撤退!”“喏!”很快,两万玄武旗军骑兵开始动作起来,他们向后外侧方向开始撤退,整齐的队伍,在草原上画出一道道撇捺,扩散开来了。敌军看到这情况,右边的蔑儿乞部冲在最前面。中间的博尔济锦部位置靠后,拉成了一条长长的队形。克烈、塔塔儿残部和小部落联军,可能不同的意见太多,一时未能统一,所以行动得非常散乱缓慢,不仅被远远地落在后面,还拉成一条更稀长的队伍。看到这四万两千骑兵在方圆六十里的战场上,疏散成各自相隔几里到十几里的三大块,长孙墨离勐地把望远镜一收,命令道:“命令王将军,向蔑儿乞部发起进攻!”“喏!”“李纲!杨宗闵!”“属下在!”“你两人带一千人,去赵将军那里...”“喏!”李纲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宗闵,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也被分配任务了?自己的骑射,稀松得很,自保能力都没有。自己真不是怕死,只是担心上了前线,成了别人的累赘。难道战事危急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这种菜鸟都要被派上去了?看着李纲和杨宗闵远去,叶逊、张绎、李光、朱胜非等人面面相觑,眼神里交换着各自的焦虑和担忧。他们心里想的,跟李纲差不多,以为战事真的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过了半个时辰,李纲和杨宗闵还没有回来,前线却传来不好的消息。“报!都参军!王将军所部与蔑儿乞部激战一番,博尔济锦部派出八千骑兵增援,王将军难以应支,率部向西北方向的马头山撤退。蔑儿乞部和博尔济锦部援军紧追不已。”“报!中路博尔济锦部与克烈、塔塔儿部分两路,继续向前进攻,已经与王将军、朱将军所部接战。敌军攻势甚勐,我军正在苦苦支撑!”张绎等人脸色变得更加惊惶,不由自主地看向长孙墨离。他们头上的太阳,已经跃升到头顶上方,更加明亮刺眼。此时何启蕃、何灌、李简等人的头上,却是一团团几乎压到头顶上的乌云。银白色的雷电在云朵里若隐若现,随时可能爆发。“何千户,你是主将,要不要继续进攻,由你决定!”何灌和李简说道。董修烈、曲克昌、博济长空、燕万石等人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一声巨响,彷佛远处的杭海岭崩塌了。一道水桶粗的闪电,撕裂了了整个天空,彷佛一把银白色的剪刀,把这块厚厚的黑幕布,狠狠地剪开。借着这道闪电的光,何启蕃可以看到对面的拔思母、达里底部慌乱不已,正在各自找着安全的地方,躲雷避雨。他转过头来,目光在好友、同袍、部众的脸上闪过。他看到了恐惧和惶然,也看到了对胜利的渴望!何启蕃拔出长刀,大吼道:“今日,要不我们被雷噼死!要不我们就杀败敌人!杀!”说罢,他一马当先,率领亲兵队和本部骑兵,向前冲去。曲克昌大吼一声,“狗日的贼老天,有种你就噼死我!噼不死我,就不要挡着我杀敌!儿郎们,跟着老子杀敌去!”然后第二个带着本部人马冲了出去。董修烈双目通红,没有多说什么,第三个冲了出去。李简和何灌紧急商议了一下,做了简单的部署,然后也冲了上去。漆黑一体的天与地,近万骑兵呼啸着冲来,他们的身影在闪电中一明一暗。他们沉重又快疾的马蹄声,居然盖住了轰轰雷声。雷电在他们头上撕裂漫延着,无数的银蛇在他们头顶上交织成网,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这近万骑兵的披甲和兜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