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紧的事情终于议定,包括蔡卞在内的几位大臣,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在一旁的治中从事李弥大,连忙趁着这个空隙,指挥令史书办们,进来给诸位阁老续上茶水。议事堂里顿时飘荡着一股茶香味。“嗯,这是庐州六安茗茶的香气,听说官家给此茶赐名六安瓜片?此茶无根无芽,单叶而成。清香高爽,鲜醇回甘,确实是好茶。”蔡卞开口说道,侃侃而言,聊起了茶来。苏迈是爱茶之人,一聊起这个就精神了,当即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旁人也当是听个趣谈,当舒缓一下刚才紧绷的心情和思绪。等到苏迈说完一段,张叔夜猛地接了一句。“今年春茶大丰收,四旗、吉曲、河西、陇右、朔方、定襄等边郡以及西域的茶砖,都能得到满足。同时大量出口高丽、东倭、占城、天竺、大食、西秦和炎洲。但是司法调查局有报,各茶场陆续有心怀不轨之人,意图盗取茶种,移植他地。多为高丽、东倭和天竺商人幕后指使。不可不防。”这话让苏迈为之一滞,嘴里正要说的几句总结之词,全部咽了回去。话题终结者啊,我们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蔡卞暗暗一笑,恢复对会场的主导。“好了,大家也休息一会了,继续下一个议程。”话还没落音,范纯粹紧接着开口了。“太宰,诸位,老夫有个议题,贸然插进议程来,抱歉抱歉!”范纯粹拱手对众人客气地转了一圈。他这个中书省通事中丞,等于中书省的秘书长。中书省合议通过律法,按照流程,草案先由他带着通事司的中书舍人们,先预审一遍。通过了再按照排期,在中书省嘉议会议上讨论,合议通过。而排期,也是由他率领的通事司来安排。同时还负责中书省嘉议大夫、通议郎资格审查,中书舍人、令史、书办等官吏的编制和考成,文书往来,日常庶务等事务。中书省合议通过的律法,他有权责向尚书省、门下省和枢密院、宣徽院等部门交涉,督促他们尽快落实执行。实实在在的中书省实权人物,不要说位高尊荣、却无实权的近十位右资政比不了,就算是中书省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左资政也比不得。有人把通事中丞比作中书省仅次于司徒的二号人物。加上范纯粹的身份,范文正公的第四子,他一开口,大家都要正色倾听。“这个议题,也是刚才合议各郡增设总领大员而引发的。门下省分领都察院和大理寺,其中大理寺为量法判事之所,当秉法公正,不偏不倚,所以大理寺五位正卿由官家亲自钦命,少卿才由门下省任命,保持其中立性和公正性,老夫能理解,并无异议。”“都察院分左右御史,左为检察御史,行检法司律职责;右为监察御史,行监督检举职责。到了各郡按察司,分检察厅和监察厅,检察厅下递至州县,为检察局和检察所。监察厅则轮流派驻各州县,以监察御史行所名义行监督检举之职。”范纯粹说话不急不缓,先把都察院职责大致说一遍,然后话锋一转。“老夫读过《官制要典》和《门下省都察会典》,觉得检察御史和监察御史,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都是稽查不法、纠错匡正的司法之职,只是前者全面检法,后者专监官吏。职责相同,何不合二为一,不再分职各管。既能省下编制俸禄,还能简政务实。”范纯粹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这位老夫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刚才反对增设郡事总领大员,被驳回后心生怨愤,故意在这里刁难生事?不过大家只是这么一转念,并不当真。范老夫子的人品,大家都相信,绝不会如此小肚鸡肠。那就是说,这个议题真的是老夫子临时起意。可是这么一个没有预先通气的议题,我们怎么接?再说了,都察院有监察百官职责,我们怎么好贸然指手画脚?尤其是蔡卞,心里叫苦不迭。刚刚把一个没有预先通气,官家临时加进来的议程讨论明白了,你又塞进来一个。这会议我还怎么主导和掌控?正当大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时,宗泽开口了。“范季公,在下是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愿为你解答一二。”大家都不由地暗暗舒了一口气,与范纯粹一起,静静地听了起来。“范季公说得没错,都察院御史,无论监察还是检察,职责都是检法司律之职。检查律法执行事宜,纠察违法作恶之事,然后提请公诉,交大理寺裁决惩处。只是其中细节流程,晚辈要向范季公说明。”“庶民犯法,自有警政等部门查办,检察御史只需监督办案是否合乎程序,证据是否确凿。等到警政部门厘清案件移交过来,检察御史初步审核,确属违法案件,就向判事院所提请公诉;如果还有瑕疵漏洞,则退回案卷,要求警政等部门继续查办,充实证据。”“此乃百姓检法流程。官吏贪污受贿、失职渎职、弄权仗势等行为,也属违法。可是百姓违法,有警政部门在前期查办,收集证据,坐实案件。官吏违法,谁在前期查办?不可能叫检察御史直接去查办,因为他有预审职责,也需要公正公平。”“自己查办的案子,自己预审,再决定是否公诉?这非常不合适!所以官家设计都察院官制时,特意增设了监察厅和监察御史。各郡有地方监察厅,中枢有中央监察厅,专职监察地方和中枢百官。一旦发现线索,立即查办,收集证据。确凿无误后,先上报按察司或都察院审查无误,免去该员官职,再移交检察御史提起公诉。”“范季公,太宰,诸位同僚,这是我们都察院检察和监察两厅具体的办案过程。因此,我们御史入职后,都是先为监察御史,三五年磨堪合格后,方可转为检察御史...”宗泽侃侃而言,众人听得十分认真。等他说完,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到范纯粹的脸上,想知道他还有什么意见。范纯粹默然了一会,最后开口道:“听着完善齐备,只是过于繁琐,有违简政务实之意。我等尚且不清楚区别,叫百姓们如何知道?”仟千仦哾“范季公,百姓们不需要知道这些官制和运作,知道了也没用。他们有诉求,有冤情,去亲民堂或风宪房即可。官家和尚书省、门下省再三强调,亲民堂和风宪房出了纰漏,使得百姓诉苦无门,当地知县知州和中御史侍御史是一票否决。”“一票否决,官家新创的这个词的意思,大家也知道。其它政绩再好,再多的苦衷理由,统统不管用,必须免职夺阶。此外,官家也督促中书省合议通过了《亲民风宪诉请条例律》,任何阻挡百姓前往郡州县亲民堂和风宪房诉请者,有勋爵者去勋除爵,有官阶者免官夺阶,再与庶民百姓同论罪,重者绞,轻者流五千里。”现在大宋疆域扩大了一倍有余,流放距离也翻着跟斗上升了。一千里?没出郡吧。三千里?没出中原啊。所以必须五千里起步,南边的吕宋、勃泥海岛,北边的黑水河、北海,都是流放地的不五选择。因此流放成了真正的苦刑,有的罪犯,宁可绞刑也不愿被流放。“范季公,只需要保持着亲民堂和风宪房这两处民情窗口,官府内部运作畅通,使得有冤必雪,有恶必惩,自然地方肃清,百姓安居乐业。”议事堂里鸦雀无声。范纯粹看着宗泽,久久没有开口。这或许是旧派和新派官吏的差距。朝中旧派官吏,包括温和保守派以及温和变法派,虽然支持变革,但他们深受此前的思想影响,无法真正融入到新政当中来。新派官吏,专指国考中试,然后研修班培训出来的官吏,包括宗泽这样的潜邸老臣,以及后续被官家看中提拔的官员们。他们深受“新思潮”的影响,从思想到言行,对新政十分认同。同时自觉身负使命——改造旧大宋,建设新大宋。这种使命感使得他们的思想活跃,敢闯敢干。看到会场陷入僵局,蔡卞出声了。“宗左臬很好地解答了范季公的问题。既然再无它议,我们继续下一个议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