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坐在窗台上的女人却不为所动,一派轻松的样子,面露微笑,摇晃着自己的双腿,和焦虑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宽大的病人服在风中空荡荡的,勾勒出骨瘦如柴的体型。
……不知为何,明明隔了这么远一段距离,他却能发现对方是在看向自己。
他越认真去看,就越觉得女人的视线正在刻意地与他对视着。
要是真能凑近了瞧,就会发现瘦削女人正在骨碌碌地翻转眼球,露出童孔底下的白色。除了惨白的童仁之外似乎还夹杂另外一种颜色。
仅在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女人的身体往前倾倒,即将消失在窗外的阳光之中。
人们的惊叫呼喊连绵成片,竺康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伴随着像熟透的西瓜坠地那般“砰冬”一声,他不敢再低头去看地上的情况。
“是、是你做的?”
他忍不住问。
张红脸上的笑容和那个跳楼的女人一般无二,灿烂欢欣。她轻声说:
“这只是一个开始。”
“开始?”
随即,竺康文便看到,陆陆续续有人沿着安全通道跑上来,有男有女,皆穿着病服。
此时医院内人手不足,根本没办法拦住他们。
竺康文立刻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种巨大的惊恐攫取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情不自禁发出的呐喊随之变形。
“不,你不能这样做!”
他抓住妻子的肩膀,开始用力摇晃。
“阻止他们!”
“呵呵呵,哈哈哈。”
妻子银铃般的笑声,宛如少女;身为丈夫的竺康文却只觉得如堕冰窟。
“为什么不行?你看啊,好好看着……”
她的手指在空中滑动,一个个精神病人随着指尖移动的方向,就像接收到了某种天外信号,他们毫不犹豫地一跃而出、从天而降,好似迸裂的西红柿,在水泥地上摔出一团团鲜红色的浆液。
简直惨不忍睹。
而竺康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手脚都在发抖。
——他知道,妻子的“病”根本没有好,反而是变得愈加严重……
严重到了一个无人能阻止、且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
数日后,竺康文坐在自家电话机前,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心思焦虑,视线茫然。
他正在等待一通电话。
那次医院之行后,当时的他大脑一片混乱,只顾着离开这里,拉着妻子的手就坐车回家了。
冷静下来后,竺康文很快意识到,妻子的情况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包庇罪行”……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仅仅是一闪而逝。
竺康文当然爱着她的妻子,但令他感到羞愧的是,在如今已经像是彻底变了个人那样陌生的张红面前,男人内心涌现的情感中占据着压倒性成分的……
毫无疑问是恐惧。
这两天,他甚至不敢去看妻子的脸。把女儿暂时送到亲戚家里暂住,竺康文自己则是立刻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对解决事态可能有帮助的人。
幸好他不是普通人,有联系渠道,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就算能意识到妻子身上的不对劲,一般报个警啥的压根解决不了问题。且妻子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动用邪灵,不能指望会被注意到。
但在联系到了本地超自然部门的人手之后,事关一位身居要职的甲等灵媒,自然引起了高度重视。对方表示会立刻通报上级,并且调集人手来解决此时。
今天……
不,应该马上就会有回音了。
他的脚不停地踏着地,焦急又紧张,时不时张头朝着客厅的方向张望——
妻子正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好像是在看一档歌舞节目,被逗乐的她在那儿笑个不停。
她的一切表现都是这么正常……
除了那台电视压根没有开以外。
快来,快来啊——
他知道超自然对策部门的工作效率向来很高,起码远比一般的机关部门来得高,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催促。
就像是听到了竺康文心中的呐喊,在男人的额头滚下冷汗,紧贴嵴背的衣料已然湿透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敲响了。
他松了口气,连忙准备去开门迎接。
不过,与此同时他注意到,沙发上的妻子同样起身了,她披上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竺康文愣了一下。
不好,妻子这是打算要动手?直接和人对上?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既然他在电话里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对方要来肯定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就算要对上一位队长,应该还是能控制住局面的吧?
要是两边真打起来,他倒是更担心妻子会不会受伤……
但就在这时,竺康文却突然发现了一件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以至于男人脑袋里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完全卡壳。
“电话……”
他喃喃着,盯着电话机后面空空荡荡的地面,浑身战栗。
电话线……根本没有接上!
这怎么可能?
那他这几天打出的那些电话,和他人说的那些话……
到底是在和谁通话?
竺康文身体不受控制般倒退两步,踉跄着倒在背后的椅子上,他扶着额头,只觉得浑浑噩噩、头痛欲裂。
门口传来妻子和访客的谈话声,模湖含混,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队长,我来接你了。”
“嗯,我休假正好结束,准备开始工作吧。”
“您辛苦了。”
“这怎么算辛苦,”妻子的声音里笑意盈盈,“毕竟,这座城市是我的地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