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一洵开车送曾好回去,到了庄乡,他停下车,却没及时开锁,曾好下不了车,密闭的车内,气氛低而紧绷。
他的手放下方向盘,侧过身,对她说:“曾好,我这次没有开玩笑,无论有多大的麻烦,你必须和我去面对。”
“你应该知道我的事情了吧。”曾好的声音顿了顿,将难堪的事实说出来,“我指的是我的身世……我是陈鸳和其他男人……准确地来说,我的存在证明一个女人所受的羞辱。”
车内很安静,她的声音如初雪消融,在这个狭小,逼仄的车内,缓缓地透出凉意。
“我不是曾明熙的孩子,我亲生父亲是个j□j犯,你确定你要我?”她回过头,直视他的眼眸,平静,坦白。
“那又怎么样?”他靠近她,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眉心,“那些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静默,只感觉眉心一阵温热,他的手掌在她眼眸上方,近在咫尺,她可以看到他的掌纹,每一条清晰可见,简单又刚硬。
“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这就够了,对无法选择的事情,何必多想?”他低声,“曾好,你就是曾明熙的女儿,自你出生,他养育你,疼爱你,那些才是真的,你怎么能敢说你不是他的孩子,他不是你的父亲?”
她目光愣怔,在他手掌覆盖的黑影下慢慢地失去了焦距,脑袋轰的一声,关于曾明熙的画面齐齐涌现,他手拉手教她走路,帮她穿小衣服,扎辫子,抱她转圈圈,她哭的时候,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哄她……所有父亲该做的他都做了,一样没少,甚至做到了最好。
她怎么能再怀疑曾明熙不是她的父亲……?即使她的出生和他无关,但她后面的人生,每一步都是他亲自牵着她的手走的,她记忆都是他给予的,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竟然怀疑过这个事实。
“陈鸳说的不是真的。”他缓缓地摩挲她的脸颊,掌心贴着她的侧脸,“你的记忆才是真的。”
她的眼泪直直地掉在他的手上。
“懂吗?”他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哽咽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如果你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说的话,否定自己以前拥有的一切,放弃自己的初衷,值得吗?”他反问。
她吸了吸鼻子。
“你有资格追求真正想要的,你要怎么样的生活,成为怎么样的人,权利都在你手上。”他说话的同时,伸手将她轻轻带入怀里,“包括我。”
……
“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这些问题,但这次容不得你自作主张。”他怀里是柔柔软软的她,鼻尖是属于她馨软的香味,他垂下眼眸,很轻地碰了碰她的额角,“你得听我的。”
……
那天和慕一洵分开后,曾好连着几天呆在家里,不看书,不听音乐,也不做点打发时间的闲事,大多时候就在……发呆。一开始会想很多,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窜来窜去,后来就平息了,什么都不想,一个人对着房间的墙壁可以发呆一整天。
“好好,你在想什么呢?”爷爷扣了扣门,推进来,笑着看她,“都好几天了,想出什么了没有?”
曾好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拔了拨头发:“没有,也没想什么。”
“是不是慕先生回来了?”
曾好“啊”了一声,万万没想到被爷爷猜中了。
“哦,那天我从棋室回来,看见他的车子就停在路口,你们在车里说话。”
原来是被撞见了,曾好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放下盘着的腿,挂在床边,看着爷爷有趣的神情,问道:“你喜欢他吗?”
爷爷笑了:“慕先生是个好人,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但是我和他差距太大了,他家很复杂,他的母亲很强势,她不喜欢我。”
“那慕先生本人呢,他是什么想法?”爷爷反问。
“他无所谓那些……他一直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男人,就算是他的父母,只要他不愿意,他们都不能勉强他。”
“那不是很好吗,既然他能解决问题,你还需要担心什么?”
“不是那么简单的。”她低下头,“爷爷你不懂……”
“我怎么会不懂?我知道你在怕什么,男朋友的父母不喜欢你,不接受你,这是很令人遗憾的事情,感觉难受是很正常的,你当时和他分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但是,这两年你过得好吗?没有他,你真的轻松,快乐吗?既然不是,那证明你的决定是错误的,你为什么不尝试另一种选择呢?”
“另一种选择?”
“如果你完全信任他,就和他一起去面对,就算困难再大,路再不好走,也比一个人撑下去的好。”爷爷慈眉善目,沧桑的脸上唯有一对眼眸是清明的,“好好,你要明白没什么比找到一个相爱的人来的重要,你既然找到了,别轻易错过,这世上哪有两全之策呢?你要得到什么,一定会失去什么,重点是你选择要哪一个。”
曾好安静地看着爷爷,若有所思。
“现在换我来问你,你喜欢慕先生吗?”
曾好一怔,随即的表情泄露了全部的心意,她慢慢点了点头。
“这点才是最重要的,你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多时间,你显然过得不快乐,既然答案显而易见,你何苦每天为此发愁呢?”
“爷爷,你说得太简单了……”曾好轻轻叹气。
“因为是你将问题想复杂了。”爷爷坐下,伸手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好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很乐观,直爽,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不会东想西想,但从你爸爸走了后,你变化不小,如果这是所谓的成熟,我倒希望你不要它。”
曾好顺势依偎在爷爷怀里:“那你会帮我吗?”
“当然,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不管你。”
“对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和……那个女人的事情?”曾好试探道。
“终于想起问这个了?”爷爷笑了笑,“当年啊,你爸爸回乡下对我和你奶奶说,他要结婚,而且要立刻结婚,我们都很意外,他红着脸说那个女孩怀孕了,他要对她负责,我当时就狠狠抽了他一顿,骂他混蛋,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欸,你可不要笑话爷爷,二十多年前,男女交往很传统,好多都是领导介绍的,结婚之前都规规矩矩的,你爸爸一直是个老实人,我对他很放心,压根没想到他对待感情如此肆意妄为,当时气了两天,两天后就将他叫到面前,将准备好的钱交给他,让他赶紧去对方家里拜见长辈,尽快定好酒席……后来你出生了,我和你奶奶特别高兴,因为你特别可爱,看到我们就笑个不停,大冬天抱在怀里像个小暖炉一样。”
曾好的心一提,原来自始至终,爷爷和奶奶都不清楚真相,他们一直当陈鸳怀的是曾家的孩子。
“你妈妈呢。”爷爷叹了一声,“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因为太年轻,没做好当妈妈的心理准备,加上生产后有些抑郁,和你爸爸一直吵来吵去的,就没一天太平的日子,我们看着都累,不出意外,撑了不到两年,他们就离婚收场,你妈妈就一个人飞去美国了。”说着,他又拍了拍小孙女的脑袋,微笑着说,“不过我们都没记恨她,因为她留下了你,你简直就是你爸爸的小福星。”
“小福星?”
“你爸爸当初就是为了让你能生活得好一点,离开了机械厂,跟人合伙一起做电缆设备的生意,他赶上了好时机,一切顺风顺水,发展得很好,等你六岁的时候,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买了大房子和车子,也送你去外国语小学念书,一切都如愿以偿。”爷爷说着又笑了,“你说你是不是他的小福星?如果不是你,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机械厂,到老都是一个庸庸碌碌的车间工人,不会有那些拼搏,奋斗和精彩。”
“但他还是这么早离开了我们。”
“生死在天,由不得我们做主,看淡一些会好受很多。”爷爷淡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