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蜡烛是突然熄灭的,所以当时我的眼睛并没能迅速适应这环境,好在时间也不长,我就渐渐能看得清周围的轮廓了。所幸的是,在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并没用察觉到什么异常,而与此同时,我也看清了当时那个男人坐的位置,地上麻乎乎的一团,我才知道,适才听到咕咚一声闷响,其实是那个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迅速在周围几棵树之间用绳子围了一个圈,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井字形的敷,接着跺脚三下以示“通地”,确保自己的安全后,我伸脚踢了几下那个男人,并大声喊他。就这么十来声之后,他才悠悠哼了一声,然后慢慢坐起身来。
我点亮手机屏幕,照着他,他因为突然的亮光而虚着眼睛,他问我你是谁啊,你为什么在这里。我说我也想问你呢,你这么黑灯瞎火的跑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问我,这是哪儿啊?
其实这是我预料到的结果,一般被鬼迷住的人,都不大记得自己发生过做过的事。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谓的记忆断层。这其实并不算是特别危险,因为很多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被归结于“梦游”“分裂”等症状,然后莫名其妙地加以治疗。所以当这个男人问我这是哪儿的时候,基于我有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迅速拉起那个男人,跟他说,咱们先出去再说。男人大概还懵里懵懂的,于是我搀扶着他,加快速度,往回走去。
这一路上非常太平,没东西追赶着我们。等到我扶着男人爬过砖墙后,于老板站在桥上惊讶地望着我,说人家年轻人出去玩都捡女孩子回来你倒好捡了个男人还是个中年男人。从他的眼神里我不难发现,他是觉得我口味挺重的。我没搭理他,把那个中年男人扶着在桥栏杆边坐着,于老板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我说老于啊,你帮个忙,去那上边小卖店给我买瓶矿泉水来。不要贵的,一块钱的就好。
于老板去了,于是我蹲下身子来,问那个中年男人,你把你记得的事情都告诉我一下。他说他就记得今天自己收摊以后就回家了,接着就跟平常一样吃晚饭,然后就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我问他你家住在什么地方?他说就离这里不远。说完他朝着不远处的堡坎指着,那地方我来的时候看到过,应该是一个老厂子的职工房,但是很破旧了,也没几家人住。看眼前这个男人的穿着,应该是日子过得并不算好的那类。我说你就记得你看电视,然后呢?他说自己一天还是挺累的,所以估计是看着电视就睡着了。我心想,如果这情况让那些科学人士知道了,估计想都不想就会判定为梦游症了。所谓的梦游症就是身体看似有意识但却无意识的根据自己的行为习惯机械重复一些事情,而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事主睡着以后,所以叫做梦游。于是我接着问男人,你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你家里人都没察觉吗?他苦笑一声说他是一个单身汉,没有老婆孩子,父母岁数都大了跟自己兄弟住在老家,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多年了。
从男人醒来到目前,时间也过去了一阵,他也清醒了不少。他渐渐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我心里是有答案的,但是在那之前,我还不能告诉他。我想到之前于老板说,这种烛光其实出现了差不多有两年多了,那就是说,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在两年前就开始被鬼迷住了。而这两年以来,他每天本身就劳累,想睡觉的时候却被鬼弄出来,到这个僻静的地方来下象棋,难怪他看上去如此消瘦憔悴。换成任何一个身体再好的人,持续两年这样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出于好奇,我问了他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说他现在在金岛花园附近,每天提着自己的工具在那儿,等着那种私人装修队,缺什么什么师父了,他就去凑个脚。他说他是做泥水匠的,每个月辛辛苦苦,大概也就能挣到2000块的样子,除去家用,也剩不到什么钱。我问他,那你是不是挺喜欢下象棋的呀?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被鬼迷住的这段时间,都在跟那只鬼下象棋。他听到以后有点吃惊,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我猜的。他说他是个很喜欢下象棋的人,通常很多人还下不过他,在自己蹲点做泥水匠之前,他就在附近街边摆棋局。
摆棋局?什么意思啊?我不解地问道,他说,就是跟人下象棋,50块钱一盘,谁输了谁给钱。我哦了一声说就是街上骗人的那种破解残局那种对不?他摇摇头说不是,他是正儿八经地从头下棋,输赢全凭本事。我突然想到点什么,于是问他,你是不是两年以前开始做泥水匠的?他说是的。我又赌博性地问了一句,那么你之前的棋盘和象棋棋子,是不是不见了?他说并不是不见了,而是在那段日子发生了一件事以后,自己一怒之下把棋盘和棋子都给扔了,说完他朝着身后一指说,就扔在这附近的树林里了。
看样子,当时在烛火边的那副棋盘和棋子,就是这个男人之前丢掉的那副。但是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适才看到的棋局里,这个男人占据的一面,是没有“帅”的。所以连残局都算不上。正在弄不明白的时候,于老板买着水回来了。
我把水拧开后递给中年男人,让他喝几口润润嗓子。然后我问那个男人,你说两年前发生了一件事让你丢了棋盘,从此不下棋挣钱,而改作泥水匠了,是因为什么事啊?
男人吞了口水说,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在街边摆棋局。后来来了一个他的老棋友,这个人屡次挑战他却屡次失败,几乎每个星期来好几次,每次都只下一局。男人说,结果就在那天,他觉得自己每次都赢人家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故意放水输了一把。但是由于两人都是棋艺精明的人,自然这点小把戏被看了出来。于是两人因此起了争执,还打了一架,后来警察来了把两人带走。男人说,对方是个岁数比自己大不少的老人,结果在警察局问询的时候,心脏病发作,于是自己赶紧和警察一块把老人送到了医院急救,连急救费都是自己垫付的。结果老人因为岁数大了的关系,就没能救回来。
听到这儿,我和于老板面面相觑,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下棋下不过,还被活活急出心脏病来了,并且因此丢了命。男人接着说,就因为这件事,那个老人的子女说什么都不让男人过安生,在医院动手打了他,并且起诉到法院要他赔偿因故造成老人过世的损失。后来在警察局和附近居民的协调下,帮他说好话,说这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是个老实人,希望能够酌情处理,才赔付了一个他自己砸锅卖铁能承担的数字,这事才算了结。
他顿了顿说,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决心今后不再下棋了。觉得这棋迷之人,除了棋艺给自己带来的快乐以外,遇到一桩大事那就谁都受不了,如果犯心脏病的人是他自己,他也会觉得太不值得了。于是那天他喝了点酒,就把棋盘和棋子,一股脑地丢在了这个树林里。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才算明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起初那个在我罗盘上出现的鬼魂,应当就是当初心脏病去世的那位老棋迷。大概是死之前一直都觉得自己赢得不光彩,想要在死后了却一个心愿,打算赢一次再离开。可是由于棋盘上一直没有那个“帅”,也就成了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
于老板把我拉到一边,说可以了,咱们走吧,这水都买了,待会别人赖着我们怎么办。我对于老板说,老于啊,我之前曾经对你说过一点我的职业,你大概没放在心上。今天你要是还拿我当朋友的话,你就跟着我走一趟,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我不勉强你。我的职业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稀疏平常,今晚就算是我吃了你家里的一顿饭,该当对你有所坦白吧。
于老板很纳闷,他看上去像是想要问我问题,但却没开口。于是我把我的分析,包括我掌握的情况以及对这个中年男人之所以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做了一个说明,并自私地加上了我自己的猜测,就是我猜测那个鬼,就是那位心脏病离世的老人。当我把这些话说完以后,中年男人和于老板都愣住了,看得出来,他们谁也没想到过会真的和这方面的东西有关。为了证明我说的不是假话,我让那个中年男人伸出右手,我把罗盘取出来,靠近他的右手打了一下。因为他的手之前是握过棋子的,所以手上虽然反应不算强烈,但是能够明显的察觉到,这绝非我糊弄他们的雕虫小技。
我跟中年男人说,我就是靠这个手艺吃饭的,今天偶然撞见你这件事,我才插手管一下,我不要你一分钱,既然我撞都能撞到这件事,那么对于我而言,这件事就跟我有必然的关系,我帮你了解这桩鬼事,送走那个鬼魂。起初男人很是抗拒,甚至连于老板的表情都似乎在说你小子这下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我没理他,只是告诉那个男人,你必须要明白,现在每天晚上迷迷糊糊走出来下棋下到半夜,伤身劳神的人可是你自己,当时你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罗盘上鬼魂反应很强烈,也就是说这个鬼魂有比较强大的执念,而这执念是什么,在我现在看来,就是它希望能堂堂正正的赢你一盘。
男人支支吾吾地说,可是论棋艺的话,那位老人家真的下不过我啊,如果我再装着输给他,那不也没用吗?我说你放心吧,那个老人死了两年多了,49天后的鬼魂多少都有点不同程度的糊涂,咱们就去重新买一副象棋,摆个完整的棋局,你让着他,让他以为自己赢了你,了却心愿以后你就自己回家,剩下的事交给我,我来送走他,如此一来,我保证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半夜三更到这儿来,也不再会因为这件事自己弄得狼狈憔悴。
男人被我这么一说,有些犹豫。于老板一把拉着我的手臂说,兄弟你干嘛呢?你当真玩啊?我虽然是个不大正经的人,但是那个时候我告诉他,我没玩,但我是当真的,你来还是不来?于老板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对我说,刚才买水的时候你干嘛不直接叫我带一副象棋过来,害得我重新跑一趟……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于老板搀扶着那个男人,三个人一起翻墙去了起初点蜡烛的地方。男人虽然嘴巴上答应了,但是看得出他还是很害怕的,于老板也是如此,我估计那个时候他们俩对我的话依旧是半信半疑。我点燃蜡烛,把棋盘上剩下的棋子都拿走放在地上,然后一如既往地结下绳阵,只留下一个出口。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悄悄捏了一把坟土在手心里。我对那男人说,你现在把刚买的那副象棋摆好吧,你摆好了我就开始喊灵了。
所谓的喊灵其实就是把徘徊在附近的灵魂喊出来,并不是要交待它做什么事,而是让它注意到我就可以了。举例来说,如果我喊到的就是那个和男人下棋的人,它看到我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这个男人,以及已经摆好的棋局,那么下上一盘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等同于说,我喊灵,不过就像是小时候课堂上,分坐教室两头的学生相互喊不答应,于是找了个坐在中间的同学帮忙喊一声一样。
男人摆好棋局,对我点点头,我念咒喊灵,在罗盘告诉我它已经来了的时候,我和于老板都站到绳圈以外,静静看着。男人那一侧是红棋,本着象棋红先黑后的原则,他率先摆了个当头炮。而就在此时,黑棋左侧的马,竟然缓缓平移到了马位上。
我想当时除了我以外,男人和于老板都很吃惊,从他们俩的表情可以明显的看出来,那个男人甚至有些害怕。我对他说,你别害怕,只管下棋,有我在这儿你肯定是安全的。其实我是骗他的,我从来不会承诺任何人的安全,但是这些话又怎么能跟他说呢?好就好在,渐渐他平静了下来,棋风也越来越顺。我是个喜欢下象棋的人,只不过我觉得我下不过他,于是我提醒他,小心点,别赢了……放水……他才慢慢适当温和的改变了棋路。
这一盘棋下了不到二十分钟,但我估计是这个男人这辈子下得最久也最离奇的一盘棋。最后他落了个仅剩一士一帅的局面,给逼死了。这种死法是象棋里比较没面子的一种,就是自己的子都让人给杀完了,特别没面子。我对男人说,下完了,你就赞叹下吧,说老人家你太厉害了什么之类的屁话。果然他对着对面的空气竖起大拇指,说老人家你太牛了,我再也不敢跟你下棋了!然后我对他使个眼色,要他面朝着烛光,后退着退出线圈。
接着我跟他说,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男人问我说,今后他就不会再这样莫名其妙转悠到这里来吗?我说是的,在我送走这个鬼魂之后。他说那我在这里等着吧。我转头对于老板说,你也要在这里看着吗?他点点头,想必是这一晚他看到太多和他原本理解的世界相悖的东西,无论出于哪种心态,好奇也好新鲜也罢,不管在今晚他看到这些以后,将来还会不会用原本的眼光看待我,起码在这一刻,我是做到了对朋友坦诚的。
于是当着他们俩的面,我少有的不忌讳地起灵送灵,而我也思考了一下,这个灵魂留下的执念,竟然是因为下象棋不服输。我们在街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件自己绝对不愿放下的心思,这究竟算是固执,还是算人之常情?
大约在那件事一个月以后,于老板给我打来电话。这期间我和他并没有联系过,因为我曾以为我这么当着他的面一搞,估计他也不大愿意再跟我做朋友了。所以何必自讨没趣?只不过他在电话告诉我,他几天前跟那个男人一起去了那段废弃的河滨路,他说那男人精神看上去好多了,也没再遇到什么事情了。我问他那你们还去那地方干嘛?他说他们找东西去了,然后在离垃圾场不远的地方,在树丛的泥土里,找到了那个红色的“帅”。
很好,这样的结局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