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
小彭告诉我,当天安装好床以后,他就觉得基本上东西都齐全了,于是就没必要再继续住在同学家里给人家添麻烦了,所以当天上午就开始在自己的新家里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打算弄完以后当晚就在新家里睡了。
但是他说他在收拾厨房的时候才发现,在厨房门的门背后,有一堆装修材料,他告诉我,是没用完用剩下的那种类似PVP管道,或者是龙骨木条等东西,当下也没有多想,由于是夏天,他在打扫屋子的时候还在厨房的地砖下面找到了蟑螂窝,他心想毕竟是个老小区,有这些东西也属于正常,于是在收拾完了以后就去了同学家,拿上自己不多的东西,跟同学道别,回去的路上还买了那种杀灭蟑螂的药,还买了几包瓜子,买了点菜和米,打算当晚就在家里,真正的家里,自己开开心心地吃上一顿饭。
那天晚饭后,他就打算到自己的床上去感受一下,但是进了卧室以后才发现,两间卧室里的窗机空调,全都不能工作,这下小彭就觉得麻烦了,因为那个季节正是重庆最热的一段日子,晚上不开空调的话,肯定睡不着。但是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打电话叫维修工的话,怎么也得明天天亮人家才肯来。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客厅的那个空调,他说那是一个大3P的柜机,能耗比较高,但是却能够正常工作。当时他心想总不能这个时候又给同学打电话说再回去住一晚吧,于是就打算自己凑合凑合,就在客厅睡一晚算了。但是客厅的沙发是皮质沙发,在夏天睡在上面肯定会被热死,汗水渗进去搞不好还会发霉。于是他就从自己床上拆下自己新买的床垫,把客厅中央的茶几挪到一边,把床垫铺在地上,打算说今晚就这么过一晚算了,还能看看电视。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边看电视边吹空调边剥瓜子,对了他还告诉我,他有一个莫大的嗜好就是吃瓜子,说完他还可以露出自己的门牙,让我看他那颗被瓜子嗑出来的小凹槽。当晚一直混到凌晨两点多,他也觉得该睡觉了,可是睡下后不知道是因为刚入住不习惯还是为什么,他几度闭上眼睛想要睡觉都睡不着,于是就睁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一会想想自己即将要找的工作,一会又想想那个还没来得及表白的暗恋女同学,而这个时候,窗外马路上来来往往稀疏的车辆,那种灯光把树梢的影子给投射到了小彭家里客厅的天花板上,那些影子晃动着,他也就看着那些影子。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注意到客厅顶上的吊灯。
我问他,吊灯怎么了,家家户户客厅都有吊灯。他说,就是吊灯的形状,是那种有点老气的灯,好像一个八爪鱼,中间一个灯泡,八个爪子上各有一个用磨砂玻璃罩起来的灯,他心想自己当初怎么没想过把这么老气的灯给换掉呢。而与此同时,由于注视着吊灯的关系,他突然发现客厅的天花板吊顶,似乎比一般屋子的吊顶更加低。
小彭说,自己是学建筑的,所以对于建筑上的东西他是有发言权的,通常家里的装修尤其是客厅,如果不是那种小高层或是跃层的复式结构的话,很少有人会把天花板的吊顶吊得如此低。小彭看我露出不解的样子,于是就站起身来跟我解释说,一般情况下,房屋的地面到屋顶的距离也就是三米左右,吊顶能够吊出30公分的都算是撑死了,一般的承重木梁好像还不能够承受那么大的石膏重量,况且吊顶是用石膏板封死的,既然封死了,那就更没必要吊下来这么多。他家里吊顶距离地面的位置,已经差不多只有两米六的样子,虽然不影响居住,一般正常高度的人也不会碰到,但是毕竟这种设计是不合理的。
小彭说,由于思考不出原因,于是他就慢慢琢磨着。突然想到打扫屋子的时候,在厨房门背后找到的那些装修材料,那些材料都是比较新的,而原来的房主也才在这里住了两年的时间,是没有理由来做二次装修的,两年的时间房子基本都还比较新,根本没有装修的必要。小彭告诉我说,也许是自己喜欢看柯南道尔的小说,所以偶尔也会自己训练自己的观察能力,毕竟洞察的感觉对于一个搞建筑的人来说,那是非常必要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小彭就起身,打开客厅的灯,然后走到厨房,仔细看了看门后的那堆材料,他发现除了用来钉墙的木条之外,还有一些被锯断的拳头大小的木方,而那种木方,通常是在家装中,用来装饰阳台或者搭蓬架的,实心、密度高,具有比较好的承重效果,而被锯断说明家里有地方曾经用到过这个材料,但是自己收拾房间的时候却发现整间屋子里能看得到的地方没有用过这种木方的地方,于是他就立刻想到了客厅的天花板。
接着他就走到客厅里,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天花板,然后到每间卧室里去,也仔细看了看卧室里的天花板,发现除了客厅那个吊得非常低以外,其余房间里的吊顶都是符合装修逻辑的。我问小彭,当时你看房子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这个吗?他说当时真的没有察觉到,因为客厅和饭厅是挨着的,但是在那之间以前的房主做了一个从地面连通到屋顶的玻璃隔断,一般很难发现隔断两侧吊顶的高度不一样。小彭接着说,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于是他分析道,客厅的天花板距离顶部的距离过多,这就减少了顶部拉挂链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能够把这么大一块石膏板悬空做吊顶,这需要四周打上足够多的龙骨钉,于是他就想起那堆材料里有龙骨钉。然后石膏板的边缘想要固定到墙壁上,是需要装修木条的,装修木条那堆材料里也有,接着石膏板面积过大,外面还安了这么大一个八爪吊灯,这就必须要石膏板的中间有足够大的承重能力才行,于是他就想到了那个木方。
而此时他的心就紧张起来了,想到原来房主那有点过头的热情,想到这不合逻辑的装修方式,想到短短两年内单独只是客厅的二次装修,再加上自己看的探案小说,他心里就有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该不会是那个房主杀了人,把尸体给藏在天花板上了吧?”
“然后呢?你就把天花板给撬开了?”我问小彭。他摇摇头说,那倒是没有,因为他觉得这些事情一般都只出现在电影电视剧里,离自己生活还是比较遥远的,而且把一具尸体藏在天花板,假设那个人的重量还不足100斤,那么就至少需要10公分厚的石膏板加上手臂粗细的龙骨木方才行,且不说石膏板的厚度没有那么厚的,单从家里找到的木方来看,这上头是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的。
于是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觉得小彭是来消遣我的,我开始发现小彭是不是有点被迫害妄想症,明明好好一套房子,非得让他因为装修风格不合理而联想起一起凶杀案,于是我有点生气地告诉他,小彭啊,也许你舅舅跟你说过了,我的职业是抓鬼,我不是警察,杀人越货这样的事情我是插不上手的。所以除非你确信你们家是闹鬼的,否则我可帮不上忙。小彭见状慌忙摇手跟我说道,别啊大哥你先听我把话说我吧,我肯定是心里确信的啊,不但确信,我还找过我师哥他们公司的一个风水先生来看过。我说你师哥又是干什么的,他说师哥早几年毕业后就一直在一间建筑公司工作,他们做开发的,就常常会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丈量测算,公司也养了一个风水先生,最近工装和家装都特别流行看风水。
我听后,对他说,那你接着说吧,你主要是得告诉我你自己确信撞鬼的过程,否则我是没办法分析的。
小彭说,那天晚上自打有了那个怀疑后,虽然他很快否定了自己这幼稚的想法,但是那一晚却说什么都睡不着,于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物管公司的来敲门,开门后递给小彭一张欠费收据。小彭告诉我说,当时他就愣了一下,自己虽说在差不多半个月前就已经办好了过户手续,但是真正入住也就才刚刚一天,还只是睡了一个晚上,怎么会有欠费的情况呢?于是他请物管公司说明一下欠费的理由,物管公司告诉他,因为这个小区是以前机关的房子,所以小区里除了宽带费和闭路费之外的其余费用,例如水、电、气、电话、修缮等,都是由小区物管代缴,所以当小彭把收据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抬头单位是“气办”,那个物管公司的员工告诉他,这次的欠费是之前的气费和垃圾处置费,欠了几百块,是以前的房主欠下的,但是现在找不到人了,这个欠费也必须了解,所以就只能新来的住户来承担,至于小彭要不要去找原来的房主说明情况,那就是小彭自己决定的事情了。小彭告诉我,当时他非常气愤,就拒绝缴纳这个费用,他说虽然只有几百块钱,但是他觉得这个费用并不应该让他来承担。于是物管公司的人告诉他,希望小彭能够跟原来的房主协商下,他会下午再来收这个费用。小彭答应了,因为当初在买房的时候,他和父亲都记下了当初房东的电话。物管工人走了以后,小彭就拿起电话给以前那个房主打电话。
小彭说,奇怪就奇怪在,当他把这个号码拨打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提示音不是关机,也不是无法接通,而是空号。空号,就表示这个号码尚未存在,或者是被人注销过。小彭心想,先是空调坏了,然后还欠费,接着电话还找不到人,看来那个房主是压根就不希望再被他们找到,甚至有点像是在刻意躲着他一样。小彭心里回想,当初买房子的时候,父亲还记录了这个房主的另一个联系电话。于是他就立刻打给了自己的父亲,简单说明情况后,要来了那个号码。但是他拨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却是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
小彭很疑惑,以为是自己打错了,但是他还是试探性地说,我要找谁谁谁,那个苍老的女人说,你不要再打这个电话,我们找不到他,你也找不到他,他的那点事情,我们都不管了!虽然语速很慢,但是小彭说那边却是一种唯避不及的感觉,于是他大着胆子问对方,我是他房子的过户者,我现在急需要找到他,要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请问您是他的哪位啊?那个女人说,她是房主的婶婶,她们也没有办法找到房主,只知道他已经不在本地了,去了山东了。
挂上电话后,小彭虽然对那女人说的话感觉到奇怪,但是没有办法,找不到人,他只能自认倒霉。于是他心想既然人家故意不让自己找到,那么这费用自然就只能自己来承担了,不仅如此,还包括空调坏掉的问题,也都得自己掏腰包。但是他始终想不明白,打电话给维修公司报修后,很快人家就上门了,但是检查出来的结果,竟然是电路老化造成的。而小彭本身是建筑学院的高材生,对于这样一个虽然老,但是入住才两年的房子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发生电路老化的问题的。但是如果彻底翻新整个房子的电路情况的话,那就是一个非常费事的工程了,于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工人把问题排除了,让空调能够正常运转就此作罢。他甚至还自己缴纳了前一任房主欠下的费用,于是明明搬新家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此刻的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我问小彭,鬼呢?鬼在哪呢?他说哥哥你先别急,这件事情我得慢慢跟你说,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件事确实是该你管的事情。于是他接着跟我说,从那天以后,大概过了一个多礼拜开始,客厅里的吊灯,包括两间卧室里的吊灯,都开始逐个地、一个挨着一个的变得不亮,直到次卧室的三个灯泡全部不亮,客厅的灯泡也只剩下一个还亮着的时候,他就有点心烦意乱了,于是他就去购买了新的灯泡,他告诉我不是节能灯泡,而是那种最普通的25瓦白炽灯。但是回家后一开开关,却有发现全部灯没有一个坏掉。当时他很纳闷,但是也没特别在意这件事,买来的灯泡也就暂时放在一边没有换。就这么又过了一段日子,小彭也找到了工作,但是每天他回家后开灯,逐渐发现了这个灯的一个规律,一开的时候,先是只有一个亮着,然后其他的几个在完全不触碰开关的情况下,总是随机的忽闪忽闪几下,然后才亮起来。原本他还心想会不会是先前修空调的时候,那几个工人说的电路老化,导致灯的接触不良?但是客厅的灯是直接打孔到吊顶里,然后伸出来的线路接通的,要维修的话,就得拆掉天花板的吊顶,但是他自己工作渐渐开始有点繁忙,也就没怎么管它,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下班本来就已经是夜里了,回家一打开灯的时候,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客厅的那个八爪吊灯,突然掉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当时他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给吓到了,于是他慌忙打开了饭厅的灯,看到客厅的地面上一片狼藉,于是当时小彭就非常气愤,心想原来的那个房主简直太不是东西了,在看房的时候不把这些问题告诉自己,幸好今天是没人在家,要是有人在的话,这不锈钢结构的玻璃吊灯掉下来,那不是要砸死人吗?当时他在饭厅坐着冷静了一会,然后把断裂在地上的灯架拿起来看,发现断裂的地方其实是固定灯座的螺丝钉,而线则是因为吊灯下坠的力量而直接从灯座里扯断的。他用电筒看了看天花板,座子上的只剩下了螺丝孔,那根从吊顶里伸出来的电线,还悬在半空中。
小彭说,当时他叹了一口气,就默默把一片狼藉的地上打扫了一下,第二天他就给公司请假,自己跑去灯饰城,买了一副比较轻的吸顶灯回来,然后从市场上找了个电工,帮忙给装上。在装的过程中,电工师父告诉他,因为吊灯和吸顶灯的结构不同,吊灯的着力点就是那一个灯座,而吸顶灯却是在四个交上,所以如果要换成吸顶灯的话,那么要在四个角相应的位子上打螺丝孔才行。而在打其中一个孔的时候,师父却告诉他,好像是钻到什么东西了,一直不停地朝着外面冒一些白色的粉末,小彭跟师父说,没事你放心钻好了,那上面有龙骨木方,你钻孔在上面更牢固。等到一切装好以后师父离开了,小彭则在家里把地上的粉末扫起来倒掉。
我有点不耐烦了,我正打算开口问他怎么还没说到鬼的时候,他抢先对我摆了一个“不”的手势,然后对我说,就是那天晚上开始,他刚刚一睡下,就听见脑袋顶上,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小彭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显得有点紧张,他说,他直到现在也都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的那种哭声,感觉不全然是在自己的头顶传来的,而更像是从墙里面传出来的。哪个女人的哭声是有点可悲的那种,他跟我形容说,就是一个受到了很大委屈的女人,本来可以张着嘴放声大哭,但是哪个女人的哭声却像是闭着嘴巴,那种闷声的“嗯……呜……”的声音,有点害怕也很压抑的那种。我说,你怎么确定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他说那个小区由于是老小区,很多人发财了都去了别的地方买房子,而这里的老房子除了卖给像他这样的二手房收购者以外,还租赁给很多来城里务工的民工。因为没有电梯,小区也不够新,所以租金还是挺便宜的。但是墙壁是那种早期的砖混结构的,而不是钢混的,所以隔音效果相对较差,于是小彭当时听到了以后,就以为是隔壁或者是楼上那家夫妻吵架了,女人在哭罢了。我问小彭说,你睡在床上怎么会听见墙壁里的声音呢,他说他的床头是靠墙的,所以能够听得比较清楚。但是这种哭声几乎从那天开始,每天晚上都在同一个时间准时出现,持续时间大约半个小时,于是小彭就把床头换了个方向,靠着另外一面墙,而那面墙的背后,就是自己家的次卧室。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是听不到那种哭声了才对,但是还是听得到,而且还更加清晰。
我问小彭,你当时难道都没觉得这件事有点不正常吗?你当时就应该找师父来看了才对呀。小彭说,自己当时整天忙着工作,连天花板上藏了尸体这样的事情都没怎么去再想了,作为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新鲜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很难引起他的特别注意。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2006年的8月底,小彭的表妹也考上了重庆的大学,学校在南山顶上,于是家里人就跟小彭说,女孩子住校本来没什么,但是周末还在山上就有点无聊了,就跟小彭说,周末就让表妹住到自己家的次卧室里来,就当是下山放放风。小彭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来是自己从小也很喜欢这个表妹,二来也是两个人在一起比一个人过周末有趣。
但是自从表妹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她住进来以后,连续两个晚上都遭遇了鬼压床。头一晚妹妹被吓着了,于是叫哥哥,小彭还安慰她说,这其实是你白天累坏了,要是再被压床的话你就努力动动脚趾,很快就好了。我打断小彭说,你这个办法我倒是没试过,但是我知道当你鬼压床的时候,用舌头用力顶住口腔的上膛,然后心里不断的骂脏话,很快也就能解了。他点点头说,那不是重点,自己准备毕业答辩的时候,也常常遇到鬼压床。妹妹在自己家住了几个星期的周末以后,他就发现只要妹妹在家里的时候,周六或者周日的早晨自己起床后,就一定会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有整整齐齐的一对剥过的瓜子壳。而他对自己妹妹的了解,知道她从小就对这种坚果类的零食不感冒,好几次自己和妹妹看电视的时候,问妹妹吃不吃瓜子,妹妹都拒绝了,说最讨厌那种咬开瓜子的声音。但是那堆瓜子壳又不是自己吃的,最离谱的是还只有桌面上有,地上一点都没有,就好像是一个修养非常好的人,吃完还把壳整齐的摆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