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的时候,沈记布庄在大同的分号无声无息地开了张,因卖的都是些精贵料子,故而开张的头一日便在大同的街头巷口传的沸沸扬扬。
而此前沈府的人却是半点都不知情的,这就好似一个闷声雷,在春夏交接的某个寂静午后突然大作,周围亦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此时已近酉时末,月已高升,清光满院,昏暗的夜色里透着一抹淡淡的晕色。
秋桐赶着进来禀告:“奶奶,爷方才派了人回话说晚上不回来用饭了,叫奶奶自己先用。”
璧容想也知道他是被什么缠了身,这年头最是讲那“贫贱亲戚离,富贵他人合”,沈君佑既然在大同开了分号,定然不会舍了朔州老家这块富贵宝地,有心人自然要早早攀搭上交情。
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扭头吩咐道:“叫人进来便摆饭吧。”
秋桐喏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端了矮脚小炕桌进来,秋桐扶着璧容从一旁的椅子上起来挪到罗汉床上。
炕桌上依次摆着清炖萝卜牛腩、姜汁菠菜、枸杞豆腐等几样清淡的小菜,中间燃着炭火的小炉上的佛手姜汤冒着滚滚的白气。
自打上个月那羊乳事件过后,仲禄家的先是挨了二十板子,而后便被大奶奶免了职,连同她男人的厨房买办也在不久后的一次采买中,被底下人举报因公济私而丢了差事。
大夫人虽然心有不满,可念及上次余妈妈被仲禄家的拖下了水,受了板子,如今都没能好利索,故而也没有出声替仲禄一家说半句话。
如今新换上来的厨房管事是大奶奶配房中的一个婆子,人叫王勤家的,与那王全家的是嫡亲的妯娌,但听人说这二人向来脾气不和,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吵个脸红脖子粗。眼下王勤家的升了官,那原本在厨房做闲差的王全家的却是被大奶奶贬去洒扫灶台,一时间厨房里说什么的都有。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大奶奶的嘱托,那王勤家的对二房的餐食颇为重视,因听说二奶奶孕吐的厉害,每天换了样的安排吃食,且都是些清淡止吐的菜肴。
约么到了亥时末,沈君佑才回来,身形有些踉跄地掀起帘子,身上沾染的酒气立刻捡了空子飘进了屋。
璧容鼻尖地伸手捂住了口鼻。
沈君佑亦是捂着嘴打了个酒嗝,极为缓慢地道了句:“我去洗洗。”便又踉跄着退了出去。
待洗干净了出来,璧容已经换了绫衣钻进了被子里,沈君佑仔细地在手上吐了口气闻了又闻,确定没了味道以后,才轻手轻脚地躺到了床上。
才刚闭上眼,便听得身边人道:“莫不是往后都要喝醉了才晓得回来。”
沈君佑愣了一愣,对璧容话里的生气意味有些不明所以。
便温声解释道:“今日本不想去的,奈何是四弟做东,又有一干商贾跟着起哄,我总要给他一份面子,实在推脱不得。”
璧容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只是自她怀孕以来,沈君佑不论有多忙,都必定赶回来与她一起吃晚饭,还不时地说一些外面好玩的事情给她解闷,今日自己无声地吃了顿饭,便开始有些不适应了。
“怎么了?可是今儿身子又不舒服了。”沈君佑本就没有睡意,便坐起来向里侧探头过去。
璧容摇摇头,翻过身来面向他道:“天天喝姜茶,若是再吐个不停,可就真没法子了。”
“对了,方才在酒席上,有个吴姓老板向我介绍了一个扬州来的厨娘,说是手艺极好,本来他是想请到自己府上的,岂知他夫人嫌那女子是个寡妇不吉利,不如明个儿就叫她过来给你见见。”
璧容有些讶异,忙问道:“他如何得知咱们想找南边的厨娘?”
沈君佑淡淡地笑了笑,缓缓道:“有心人多得很,消息也自是灵通。”
翌日一早,关恒便带了那厨娘进府来。
那厨娘姓傅,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素服衣裙,人长得也白白净净。因从前在娘家姐妹里排行第三,家里人便唤她作三娘。
她先是做了一道荷叶鸡,一道冬菇菜心,一道香芹鳝丝,璧容夹了几口,倒都是些地道的淮扬菜,而且这厨娘也是极有经验的,撇了淮扬最有名但孕妇最不喜的鳜鱼、鲥鱼等菜。
不一会儿丫鬟又端上来一屉晶莹剔透、形状像朵花似的水晶饺子,只凭着面向便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这是什么?”璧容好奇地问道。
“回奶奶,傅妈妈说叫四喜饺,里面分别裹着青豆、火腿、蛋白、香菇的馅料,虽然在扬州很常见,不过她包的这饺子别人却是包不出来的。”
璧容挑挑眉,夹了一个放进嘴里,火腿肉和鸡蛋白在青豆、香菇的混杂下,全然没了那蛋肉的膻腥味,伴着滚热的银耳南瓜羹,更是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