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长安东边的新丰县,据说当年是刘邦为缓解父亲刘太公思乡之情,遣人在长安以东,复刻了一座淮上丰县,所以被称为新丰县。
新丰县是进入长安的东大门,当年项羽宴请汉高祖的鸿门宴,就在县南的骊山脚下。
此地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是关中的宝地。
高唱新丰美酒斗十千的,是一个白面如玉,头戴小冠,身穿紫色锦袍,看起来身材高大,但一听嗓音就知道还未成年的小子。
少年腰间装模作样的配着一把短刀,手中拿着一张符合他身量的短稍弓。
他的高唱,引起了路边草丛的骚动,一只刚从寒冷冬日复苏的兔子,被惊吓得仓皇飞奔。
“小郎君,有兔子!”
在他身边那,一个身材高壮,看着同样年岁不大,但是已经开始长胡子的小将,指着兔子大声喊道。
少年迅速从腰间快跟他人差不多长的胡禄中,拈出一支箭失,刚刚引弓,却又突然放了下来。
“罢了!罢了!这兔子能渡过如此寒冷的冬日,也算是有造化。吾又不缺这三两肉,何必害它性命。”
“小郎君仁义,有大人之风。”
长胡子小将盯着狼狈逃窜的兔子,手指轻轻抽动了两下,看上去很想引弓去射,但嘴里却还在拍马屁。
少年无奈的看着小将,“五哥,你要总是这么言语的话,那咱们真的就没法说话了。”
被少年喊做五哥的小将,摸着头上的幞头嘿嘿一笑。
“好!好!那某就还是叫你准哥儿,不叫小郎君了。既然你不想射兔子,那咱们就快点走。”
准哥儿就是张昭的长子张贤存,以前他母亲李若柳给他取过一个名字叫李准,因此凉国内一般都是用准哥儿来称呼他的。
那个拍马屁拍的非常生硬的,就是张天王五大义子中最小的一个,今年刚满十二岁的杨重贵。
其实他现在不叫杨重贵,而是叫杨继业。
而杨重贵也不知道,义父张天王不让他改姓为张,却又非要给他改个名字干什么?
继业?继什么业?父亲杨弘信那个小小的麟州刺史吗?
杨继业现在早就看不上了,他这个年岁正是慕强的年纪,又被张昭收为义子,当然就会想改姓张。
是以他一直跟比他小一岁的张贤存套近乎,争取在义父张天王这多露露面,也好早日完成改姓的大事。
张贤存看着五哥杨继业又走神了,于是长长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我娘亲送来的布面宝甲确实有两套,你我身量相差不大,就让给你一套好了。”
杨继业一愣,看来张贤存误会了,不过他也不点破。
鄯善郡夫人命人做了两套防御力极好的布面铁甲到军前,生怕张贤存出一点点意外。
这种宝甲,战场上的厮杀汉就没有不喜欢的,杨继业虽然还没到驰骋战场的年纪,但也是很喜欢的
当即他将错就错得了张贤存一套宝甲,乐呵呵的去前面引路去了。
张贤存看着杨继业满心欢喜的走开了,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父亲张昭是个什么样的人,张贤存可是很清楚的。
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行事,张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张贤存七八岁的时候,甚至还敢爬到张昭的肩膀上去玩。
这别说帝王家,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庭,都是不可接受的,但在张昭那里,没什么问题。
但要是他的举动超过了父亲允许的氛围,比如去问父亲为什么不让几个义兄都姓张这事,那就是属于他不能去问的。
张贤存为了清寂一会,只能选择用母亲送来的宝甲,堵住杨继业这个五哥的嘴巴了。
越过新丰县后,不过一天半的路程,张贤存很快就在不远处的渭河边,发现了一支车队。
这支车队打着使者的大旗,但是却没有任何旗帜显示他们是从哪来的。
一个左羽林卫的承节郎带人去接洽过后,回来确定的对张贤存说道:“确系晋国右仆射和凝的车队。”
张贤存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接着就策马过去了。
由他出面去接和凝等人,这是张昭的安排。
因为以张昭的身份,肯定是不会去迎接和凝的,但却又不得不派有分量的人去接。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和凝把身在洛阳的唐明宗妃子花见羞和唐明宗唯一在世的儿子许王李从益,以及王淑妃所生的明宗十六女永安公主,都给带来了关中。
这和凝走的匆忙,带走王淑妃的时候,还动了点武力,是以把王淑妃和许王李从益给吓坏了。
本来他们在西京河南府(洛阳)都是夹起尾巴,小心翼翼的做人,生怕惹得石重贵不高兴。
这和凝一来,二话不说,命军汉架起他们就一路狂奔。
王淑妃生的艳丽,知道这乱世,女子之美貌,本来就是取祸之源,还以为和凝是性情大变,不知道掳了他们要干什么,几次想要自杀,都因为没勇气而作罢。
不过,没勇气自杀,但生病还是可以的。
是以这一路奔波,号称花见羞的王淑妃,病的都快行走不得了,十三岁的李从益见养母吓成这样,也逐日惊恐,惶惶不可终日。
和凝没有办法,只能再派骑士通知张昭,让他派人来安抚一下,别没等到长安,就把这母子俩给吓死了。
“可是王姨母与益哥儿还有十六娘在,侄儿前来拜见了。”
慕容信长娶了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十五女永乐公主,永乐公主的母亲昔年在世时,与王淑妃以姐妹相称,是以可以称王淑妃一声姨母。
于是张贤存干脆就跟着慕容信长,称王淑妃为姨母了。
花见羞正在马车中休息,这几日天气转暖,她感觉身上逐渐有了些力气,只是惊惶之意还未去。
她和李从益在洛阳关起门过日子,生怕与外界人联系,惹得石重贵不快,是以根本就不怎么清楚张昭其人。
在他们两看来,凉州那是虎狼之地啊!
这虎狼之地的天王,恐怕也是个满身羊骚味的恐怖壮汉。
是以花见羞不管和凝怎么解释,对于来凉州,她是极度害怕的。
只是这会突然听到一个极为清脆的童音,还在叫她姨母,顿觉稀奇。
于是赶紧撩开马车的布帘子向外看去,而刚刚睡醒的永安公主,也从帘子后面探出了头。
只见马车外面,一个身材挺拔,面如冠玉的少年长身而立。
少年举止得体,脸上笑容灿烂,花见羞一见之下,竟然觉得心中的警惕,一下就去了。
此时,马车的窗口中,一下伸出来了两颗美人头。
一样的肤色白皙,面容精致,年长的带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年幼的澹雅中带着些许俏皮,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一样。
小一岁的张贤存还好一点,已经情窦初开的杨继业顿时就看呆了。
“你是何人?为何叫奴阿母为姨母?”永安公主奇怪的问着马车外的少年。
‘咳咳!’张贤存装作清嗓子般的咳嗽一声,一边还用脚不着痕迹的踩到了杨继业的脚背上。
“五哥,你可是定亲了的,再看的话,小心四哥揍你。”
张贤存口中的四哥就是折德愿,杨令公嘛,张昭当然不能破坏他的婚姻,因此早早就让他和现在还是个小女孩的折太君定了亲。
杨继业听到折德愿的名字,赶紧灵魂归位。
别看他是折德愿的义弟兼妹夫,但并没有什么优待,反而让折德愿打起他来,正好不用客气。
“某是张贤存,大朝西汉金山大凉国天王,乃是家父。
听闻姨母与益哥儿身体抱恙,家父特遣侄儿携凉州名医前来,为姨母与益哥儿诊治。”
“原来是大郎君当面,还请稍候。”
花见羞听说对面的标志,小男孩就是凉国天王张昭的儿子,赶紧让跟着来的侍女为她收拾打扮,然后才出来与张贤存以礼相见。
不一会,简单的拾掇就已经完毕,王淑妃与永安公主身披澹紫色翟衣大袖披衫,穿着褚色长裙,腰身还加了一段绣有花纹的花片。
看起来雍容澹雅,还恰到好处的显现出了女性的身姿之美。
“十五阿郎呢?他没有来接我们吗?”
永安公主娇声问道,永安公主在十五姐永乐公主与慕容信长大婚时,见过一面她这姐夫一面。
小公主对这个有豪侠之风,看起来就很可靠的姐夫,有很深的印象。
在马车上看不出来,但下了车之后,张贤存惊讶的发现,永安公主竟然身量与他差不多高,明眸皓齿,澹雅气质中,是隐藏不住的俏皮。
在张贤存看来,这位永安公主要比她母亲还要漂亮。
花见羞的亲生女儿,颜值当然不低,不过小姑娘的命不太好。
历史上耶律德光听闻她有美色,特意把永安公主召到东京开封府,作为不立赵延寿为天子的补偿,嫁给了丧妻的赵延寿。
而以十五岁的年纪嫁给自己四十来岁的姐夫之后,成婚不到一年,赵延寿很快就被继位的辽世宗耶律阮幽禁最后杀死,永安公主也不知所踪。
张贤存稍稍移开了他的目光,想了一下才知道永安公主口中的十五阿郎是谁。
他澹澹一笑,对着永安公主说道:“信长吾兄尚在军前,无法前来,不过他托某,给公主带来了一个小礼物。”
说着,张贤存把手中的小荷包递了过去,永安公主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粒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
她咦了一声,也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里面也有一粒大小颜色形状都相同的珍珠。
她腰间荷包里的这粒珍珠,是当年她参加婚礼时,姐姐永乐公主送她的。
当时珍珠有两粒一模一样大小的,永乐公主送了她一粒,曾说等她出阁之时,再送她第二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