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面前站着十五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雄壮的大汉,从左右手的虎口都有厚厚茧子来看,不但是个长期玩兵器的,而且还是左右手全能。
大汉眼珠子滴熘熘的转,除了不敢直视张昭以外,视线并未在一处停留太久,还总往张昭右边看去。
因为一个叫王尚达的锦衣亲卫千户站在那里,他是锦衣亲卫负责江淮地区的千户。
这说明,这个壮汉,是认识王尚达的,而从壮汉灵动的眼神和心里素质来看,不是普通的江湖豪客或者淮南盗匪,应该就是锦衣亲卫招揽的淮南私盐贩子。
剩下的也是形态各异,有真正的淮南水贼,他以为是抓来被杀头的,路上挨了好一顿打才消停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大冷天只有麻衣穿的真正农夫,也有富富态态的乡间耆老。
有面露冷然的书生,甚至还有几个驻守在淮南一带的楚州州县兵和团结乡兵。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被锦衣亲卫直接从淮南给带过来了。
而之所以能把三教九流弄的这么齐全,张昭身前站着的矮个子壮汉,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是淮南楚州到海州(连云港)一带,着名的私盐糖茶坐地虎张三郎。
自从大齐皇帝黄巢让天下震动后,私盐贩子这个行业,似乎就开始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张三郎就是如此,他在淮南笼络乡间豪杰,勾连各地的州县兵和地方大族以造福乡梓名义自保,很有名声。
这种人,有好处的时候,肯定还是要捞,在乡里间做事肯定也有些蛮横,但还不至于鱼肉乡里。
本质上,他们是南唐朝廷在淮南残酷压迫后,本地中下层寻求自保的产物。
只不过历史上后周攻陷淮南地区之后,不但未施仁政,反而因为和南唐的战事愈发激烈,在淮南压迫更甚,周军士兵素质良莠不齐,也多有劫掠乡间之事。
导致这些本来被南唐朝廷压迫极深的淮南之民,却只能相聚山泽、修建堡垒,积纸为甲,号为白甲军,勾连南唐兵马,袭杀周军以图自保。
扬州就是在他们的配合下,南唐朝廷才得以收复的。
这也给了雄心万丈的郭荣一个极大警醒,自此以后,郭荣狠抓军纪,周军才渐渐有了朝廷天兵的气象。
不过,这个时空的他们,是很幸运的,因为他们遇到了张昭。
脱胎于归义军的张周军,本来军纪就不错,张昭也更比郭荣懂民心的重要性,当然也更懂如何利用民心。
这些被南唐极度压迫的淮南之民,马上就会成为张昭用来压迫南唐朝廷的武器。
现在张昭收复了淮北,再能将淮南稳住,那么以后,南唐就会成为脚边的老鼠,想打就打,想抽就抽。
当然,想要完全收复淮南之民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人生在世,无非利益二字,而且在这个时代,最低等级饭都吃不饱的黔首,他们的民心,是不能用,或者说很难用起来的。
真正能用的,是张三郎以及那个富态乡间耆老这种人的‘民心’,有了他们的支持,张昭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打下楚州。
打下了楚州,掌握了政权之后,张昭才有资格说来用最底层黔首的民心。
所以张昭问农夫的问题很简单,做为一个后世来人,本身就出自社会基层,张昭没有任何的架子,心里更没有看不起这些最底层的农夫过。
他亲自走过去,来到了瑟瑟发抖的农夫面前,轻声问道:“今年的春麦可种完了?”
张昭不会淮南话,农夫自然也不会河洛官话,因此还需要一个人翻译。
农夫听完译者的说之后,低着头,过了半天才嗫嚅着回答道:“官人的田,刚刚种完,自家的田,还没种呢。”
张昭点了点头,从侍卫手中拿过一匹有些粗糙的帛布和一串钱亲手递给农夫。
“你回去吧,这是赏你的,告诉左右乡邻,今年的博征不征了,从明年起,官田也不用你们种了。”
译者翻译之后,农夫刚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好像是有点懵。
等到译者说了第二遍以后,农夫才勐地一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张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官人说的可是真的?唐国的官人,能听周国天子的话?”
“哈哈哈!”张昭笑了几声,看来这农夫并不傻,能知道他是谁,也还算有些见识的。
“某听说唐国王不是个好王,特意发兵来为尔等求个公道,那刘彦贞不是好人,已被某杀了,以后你们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这话有点文绉绉的,不过译者自然会翻译,农夫听完,呜咽着就在地上噗通噗通的给张昭磕头。
张昭怕他把头给磕坏了,赶紧让人扶起来送了出去。
农夫刚出去,乡间耆老立刻就噗通一声,也给张昭跪下了,嘴里已经开始呜呜呀呀的嚷开了,无非就是天子仁义之类的。
作为感受南唐压迫最深的乡间小土豪,他更能理解张昭口中的话会有什么威力。
似刚出那个农夫般,除了一点子力气可以压榨外什么都没有的,从来就不是被压榨的主力。
况且就是这样的农夫,在平民中,已经算条件好些的了,其他人能榨出什么油水?
所以历来被刮油水的,就是耆老这种有一点资产但不多的乡间小地主和小富农。
而在淮南,如同耆老这般的民户,没有三万也有两万。
他们在乡间有话语权,也就是说话有人信,有人听,能准确的动员到敢去打仗的丁壮,能出远门去知道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