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明二年,公元947年,八月初三,经过张圣人一通忽悠之后,述律平虽然还是不相信张鉊不会眼馋辽东、辽西的土地,但也初步相信,张周短时间没有发动出塞攻击的能力了。
事实也确实这样,只是述律平低估了张鉊的胃口。
张鉊不但要述律平眼中属于高句丽故土的辽东、辽西,连半岛、倭国和漠北以及通古斯荒原,他都想要。
不过述律平不信张鉊没用,被她带来的一票契丹贵族相信了张鉊,毕竟我张圣人的演技和导演能力,几乎已经登峰造极。
而且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安排张鉊那样近乎兵谏式的自导自演,是非常危险的。
就是当年的契丹开国主耶律阿保机也不敢这么玩,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假戏真做?
但偏偏张鉊就敢,因为他对于手下人的掌控,远不是耶律阿保机能比的。
于是这些本就不愿意退到静边城等地去吃雪的契丹贵人,立刻就左右了述律平的决定。
在述律平直属的属珊军打光之后,这位素来强横的断腕太后,也不得不听一听手下人的心声了。
而同样的,张鉊也在某些问题上让了步,比如确定契丹主的时候,张鉊对于述律平自说自话以耶律李胡为契丹主的提议,一点都没反对。
连送到嘴边的耶律罨撒葛,都没有带走,似乎是真的不想出塞了。
开什么玩笑,张圣人才不傻呢,也就是述律平老湖涂了,以为她宠爱的小儿子是个英明强横之主。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耶律李胡是个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脑子的蠢货。
就算契丹现在还是耶律德光时期,耶律李胡为主都能把国家搞垮,更别提现在了。
这个时候,契丹内部其实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因为距离耶律阿保机强行统合契丹八部,也不过才三十几年。
内部不服耶律阿保机一系霸占契丹可汗大位的多不胜数,其余东北老林子中的渤海、女真、室韦,甚至包括鸭渌江以南的王氏高丽,同样没一个省油的灯。
张鉊若是大兵压境,他们搞不好反而会团结起来拼死一搏,可是张鉊这一放手,天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就以述律平这马上七十古来稀的风烛残年,再加上一个脑残的耶律李胡,张鉊很怀疑他们母子别说积蓄实力了,恐怕摆平内部都不容易。
而要是耶律李胡不上位,换一个人,哪怕就是耶律璟,张鉊都有点担心。
因为这位大辽睡王其实治国能力并不差,现在又没有经过耶律阮时期长期压抑,导致的心理变态,能力远远强于耶律李胡。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张鉊很快和述律平达成了协议,契丹除去大辽国称号,君主去皇帝称号改称大契丹国王,张鉊承认大契丹王是耶律李胡。
双方北以承德府为界,东边以锦州为界,开放承德府和平州的榆关为互市。
张鉊归还被羁押在中原为奴工的契丹俘虏两千余人,送归耶律阮、耶律屋质、萧翰等大小将官数十人的尸体或者骨灰。
契丹归还从幽云之地掳走的百姓一万八千余人。
而在走之前,张鉊秘密命章西豹率五百骑出云州前往鱼儿泺,通知一直在跟张周暗通款曲的耶律阿保机幼子耶律牙里果,让他带部族到丰州一代的河套地区定居。
因为张鉊很清楚,拥有部民一万多人的耶律牙里果私帐,一定会成为急于恢复实力的述律平下一个最好的进攻对手。
同时张鉊任命耶律牙里果的长子,也就是当年送耶律阿不里去凉州的耶律和,为丰州刺史。
耶律牙里果要是愿意率部落南下到丰州,那么部民就只能交给耶律和,而他自己则到东京开封府当一个富贵闲人。
当然,要是耶律牙里果不愿意南来,那就但愿他能经受住述律平的算计吧。
随后,张鉊将预备成立的新契丹八部中的四个先建立起来,并将耶律思忠等人交给慕容信长指挥,让慕容信长留在平州。
并任命他为安东大都督,全权负责面向辽西的战略压缩工作,河东的吐谷浑部族,也开始慢慢朝平州、承德府一代汇集。
同时河西行省平章裴远、陇右行省平章贾言昌、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也接到命令,命他们动员辖区的吐谷浑、党项等牧民准备往东迁移。
之所以先动这些吐谷浑和党项人,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游牧或者半游牧的百姓,迁移起来远比汉人要容易,至少不容易到了地方,还要现开垦荒地什么的。
宁夏行省防御使吴峦,也受命在横山地区开始招募强健彪悍的横山党项人,进行基础训练后,调往幽州一带,大名鼎鼎的横山步跋子,看来要提前出现了。
安排完了一切,张鉊就率大军开始回师。
在北地,河东行省平章阎晋、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高行周,常山府彰德军节度使符彦卿,平州安东大都督慕容信长,将组成北地四剑客,负责整个北方镇压不服以及防备契丹。
而就在张鉊率军返回的时候,郭威也带着家人从河东太原府,回到了河北邢州的家乡尧山县,也就是后世的河北省邢台隆尧县。
河东与周国的战争怎么说呢,郭威最开始自觉打的是比较憋屈的。
因为除了已经战死的史弘肇以外,他的队友白再荣等人,可以说的标准的猪队友。
但当郭威冷静下来,再进行仔细的推演后发现,无论怎么推演,河东军大败是必然的。
区别只是一锤子买卖被搞定,还是慢慢在太原被围死,反正没有胜算。
而对于刘知远,郭威不能说没有感情,因为他确实就是刘知远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也不会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以至于不食周粟云云。
所以在想明白后,郭威就准备还是主动向张鉊靠拢了。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就他这种四十多岁,还曾经是手握一方大权敌将,很难再得到重用了。
纵观整个张周,前朝老将能得到重用的,也就是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三人了。
而这三人中,两个把女儿嫁给了张鉊,还很得宠。一个在张鉊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都已经下了注。
更重要的是,这三人在晋辽大战的时候,都有忠勇作战的美名,这是张鉊最为推崇的,也是他们三人能得到重用的最大原因。
就连李守贞的家产,张鉊都留了一半给李守贞的老母和妻子,据说就是皇帝念及阳城白团卫村大战时,李守贞首击契丹的大功。
而郭威呢,当时正忠心耿耿的帮助刘知远想法谋夺天子之位呢,根本就没想过去打契丹,因此连尺寸之功都没有。
想通了这些,郭威就对自己在张周还能获得重用,是基本不抱希望的。
但是他可以靠着张鉊没有全部罚没的剩余家产过日子,还能过得不错。
可是手下跟着他的年轻一代兵将,包括外甥李重进和女婿张永德,总不能就这样蝇营狗苟一辈子啊!
郭荣此时也并未跟在张鉊身边,因为他要跟郭威一样,把家卷从太原迁走,只不过不是迁回邢州老家,而是要迁到神都洛阳去。
因为郭荣现在是张周亲军左豹韬卫的都虞侯了,自然要把家卷放在神都洛阳或者东京开封府。
郭威见郭荣来向他辞行,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听闻圣人在太原府称你为三郎而不是大郎?”
郭荣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因为郭荣在伦理上来说,是郭威的养子,那么张鉊就该称呼郭荣为大郎。
但如果把柴荣算作柴守礼的儿子的话,柴守礼有五子,郭荣排行第三,三郎这个排序则正是郭荣在柴家的排序。
郭威长叹一声,“昔年将你过继,看起来一是因为某膝下无子,二是因为你生父柴守礼浪荡无形,你当时孤苦幼小,给个容身之处。
但这都是表面原因,最主要还是因为你母亲不能生育,某家生恐她日后无依无靠,所以过继荣哥儿是为了给瑛娘一个依靠。”
说到这,郭威眼中不由得泪光闪闪,“谁知她竟提前离我而去。”
“大人请节哀,母亲驾鹤西去,早登极乐,想来在天上仙界定然过的十分快活。”郭荣更是潸然泪下。
他两三岁时母亲就丢下他跑了,父亲是个浪荡子根本不管他,小郭荣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只等到姑母柴氏把他接到郭家后,他才有了家,因此对于养母兼姑母的感情更是深厚。
“三年前,是我们害了你啊!如果当日不把你从河西军中召回,现在你至少也是镇守云州之折德愿那样的地位了,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小小的都虞侯。”
郭荣立刻拜伏了下去,“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况且儿不从河西归来,岂能在母亲病榻前尽孝,还能送最后一程?”
“你是个好孩子啊!”郭威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却不能留你了,从今日起,你就改回柴姓吧?”
“大人是要将孩儿赶出家门吗?”郭荣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他从十岁开始就跟着郭威和柴氏,如今已经十六年了,早已经把郭家当成了自己的的家,心里虽然有了预感,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郭威摇了摇头,“非是某要赶你走,而是你现在有远大的前程,没必要为了某这老朽,断送了前程。”
郭荣叩拜在地上,有些哽咽的说道:“天下间,未闻有为了荣华富贵就离开父亲的,此大不孝也!某若是如此做派,还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郭威见状,急的在地上连连跺脚,“现在不是你要离开,而是老夫容不下你了知道吗?
老夫已经有儿子了,想把这家产都传给自己儿子,所以要赶你走,你明白吗?”
郭荣抬起头,满脸泪痕的看了郭威一眼,随后镇定的摇了摇头。
“父亲想赶我走是真,但不是这个理由。何况若是为了家产,孩儿可以在青哥和意哥面前发誓,绝不贪大人一文的家产。”
郭威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长叹一声,“可是你继续跟着某家姓郭,天子那里怎么办?你才二十六岁,一身的本事就要荒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