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位出言不逊的李二哥,赫然就是张鉊一直在命人追踪的淮北贼李仁恕。
可怜赵匡赞还在徐州搜天觅地,但谁也没想到李仁恕在淮北纵横,却根本不是淮北人。
他祖上是跟着高骈一起去了淮南的关中同州人,能说一口在张周堪称通行证的关中话,早就跑出淮北这个地界了。
“南无地藏菩萨!两位还是少做口舌之争吧。”
一声佛号响起,一个精瘦的老僧看着李仁恕说道。
“李檀越,香积寺中人若有闪失,非是天下人之福,自然也不是我佛信众之福。
我等聚合在此,是为天下人消灾解难而来,只要能让其认识到不可逆天而行,就是我等之大功德。”
“是极!是极!圣人疏通商路,创钱庄会还是有功的。只要能让钱庄会如初,我等也不会去做那叛逆犯上之举。”
“也是!张圣人还算是个明主,除了那六法宗实在荒诞!”
李仁恕被气得双眼喷火,他恨恨的看着大殿中的氛围,竟然变得有些和气生财起来。
愤怒中,李仁恕赫然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鼠辈何足与谋,你们等着被张贼杀光殆尽吧!”
随着李仁恕起身离去,他身后两个面带凶悍之气的随从,也跟着站起了身。
这两人是南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的亲随,没有刘仁瞻这位在淮南手眼通天的人在,李仁恕也没那么容易就能从周军的搜捕中逃脱。
而刘仁瞻派人来参与这样的聚合,实际上还是被张鉊逼的。
张鉊抓了何敬洙,他觉得好像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这在刘仁瞻脑中却不啻于五雷轰顶!
张鉊今天敢掳走何敬洙,南唐朝廷还不敢言语,那明日他刘仁瞻全家就有可能被掳走。
加上南唐的局势越来越狼狈,身为南唐开国元勋刘金之子,南唐的‘股东’之一,刘仁瞻势必不能再坐视。
李仁恕三人刚刚离开,身后又追过来了几人,领头的是一个满脸阴翳的汉子,他把手一拱行了个空首礼。
“淮北李二郎果然豪杰,殿中秃驴们还在心存幻想,但我等不会。
请诸位回去禀告,赵节帅与李节帅已经做好了准备,关中和河南的秃驴不敢下手,那咱们就另选地方。”
。。。。
殿中,一位面色坚毅的中年僧人也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往后堂走去。
后堂一间静室中,卷发黑面的慈贤法师正在将《金刚摧碎陀罗尼经》翻译为契丹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并未回头。
因为能不被外面他的契丹信徒阻拦而随意进入这间静室的,只有那个他极为欣赏,从钱越来的僧人延寿。
“弟子延寿想请问法师一个问题。”中年僧人延寿用带着吴越口音的河洛雅言轻声发问。
慈贤法师这时才转过头来,他递给了延寿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扉页上写字敕印训音法大全几个字。
“听闻这是张圣人得神佛启发所作之训音法,贫僧一印度人,经此训音法,一月就能说雅言,师弟身为中土人,当更能速通。”
听到慈贤法师的河洛雅言精准无比,好久没觉得不好意思的延寿,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羞愧,他伸手接过小册子。
“多谢师兄赐物。”
既然慈贤法师亲切的称他为师弟,延寿也就不以法师或者长老称呼慈贤法师了。
“绍明圣人不动如山,慈贤走遍了天竺、河中,中土乃至塞外大漠,从未见有如此能完全掌控自身喜怒之人,比起绍明圣人,贫僧定力好似还要差上不少。
更奇怪的是,他看着贫僧,就像是在看着一尊矗立在大殿中的泥像一般。
而我看着绍明圣人,却仿佛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我的生死幻灭,那种感觉,极为奇怪。”
说着,一向十分澹定的慈贤法师突然好像身上很痒一样,他开始还轻轻的扭动着,但一会就不断变快,嘴里语速也开始加快。
脑海中不停回想着张鉊看他那奇怪的眼神,一时间如同着魔了一般。
“南无阿弥佗佛!”延寿和尚勐地一声清吟佛号,再勐敲了桌面的素面金钵盂一下。
这位和尚也不是个凡俗,他是历史上净土宗的十三祖之一,阿弥陀佛这个口号就是他创立的。
仿佛陷入梦魔中的慈贤法师勐然惊醒,他长着卷卷短发的头上,满是汗水。
勐然间,慈贤法师知道为什么这些中土的同门面对绍明圣人的无上天,不那么紧张,反而紧张他控制了佛门钱庄等现实利益。
因为六法宗的那一套,不太容易被中土人所接受,但却非常适合用在河中、天竺等地。
他其实是真的希望张鉊能把六法宗反推回天竺,只是张鉊很明确的拒绝了。
“师弟还是回吴越去吧!贫僧也要回契丹了。”
慈贤法师突然间,就对这个被中原同门召集起来所谓拯救佛门的大会,全无兴趣了。
延寿点了点头,大相国寺等寺庙的首座、长老、大德等,看着是佛门高僧,还不如说是脑满肠肥的商人。
他们的说是要为佛门的未来谋划,实则还是因为利益。
延寿决定走了,至于胡进思胡公托付给他的事情,看来是无法完成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僧侣,一个合格的哲学家,延寿这样的正规宗教人士,注定是无法跟大相国寺这样放高利贷,卖肥猪肉的油肥僧人走到一起去的。
同时,殿中的慕容彦超也陷入了沉思。
他环顾四周,魏州的赵在礼是因为在新朝失去了一切,围绕在赵在礼身边的,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入选禁军和亲军的河北牙兵们。
作为河北之地曾经的土皇帝,这些人在新朝鼎立时,吃了大亏。
因为河北被契丹人几次蹂躏,能生存下来的,只有他们这样握着刀把子的土豪。
绍明圣人只给了符彦卿、高行周和皇甫遇三家有关的子弟、土豪保持权力的机会,其余的人,自然对新朝恨之入骨。
李业是刘知远的小舅子,刘知远战败,他失去了一切,身边聚拢的,也是河东派系中失去了一切的牙兵乃至山贼、土匪。
他身边的河东吐谷浑人,则是因为不满张鉊强行要他们改信六法宗。
这些信佛信傻了的,连他们王族慕容信长的招揽都不管,一门心思的把绍明圣人当成了佛敌。
至于淮北贼李仁恕,他是淮北淮南在新朝均田中受了极大损失的代表,当然还有刘仁瞻、皇甫晖这样的南唐武将在支持。
中原的佛门,则是因为张鉊直接把他们苦心经营的佛门钱庄给一锅端了,加上害怕张鉊站稳脚跟后借机打压中土佛门,所以才选择叛乱。
不对,这根本不能算叛乱!慕容彦超长长叹了口气,叛乱却没胆子直接往狠了来,搞这么些隔靴搔痒、打草惊蛇的动作。
他们真的能成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