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八月二十,但今年的寒风,似乎来的早了一些。
呼呼秋风下,胡水城的几万人在空旷的城外,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刚刚经历了地狱般的十二天,大部分人都缺少吃喝,连少量的皮甲,身上皮革制品,都被吃了个精光。
到了后来,水也成了珍贵物品后,火烤皮革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最痛苦的时刻,尿都要抢着喝才有。
而此时,他们全部伸长脖子,鼻子极速的抽动着,贪婪的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蒸好的杂粮饼,熬好的羊杂汤,无数黑黑的头颅,随着香味左右晃荡着。
一个小孩子,最多七八岁,估计是被饿的实在受不了了,他艰难爬到白从信的脚前,小小脑袋不停的在地上磕着,嘴里用纯熟的唐音虚弱的乞求。
“郎君开恩,仆好饿,不敢多要,求赐半个饼就好!”
周围的兵将、文吏都忍不住把脸别过去了,不忍看这一幕,一声声稚嫩虚弱的唐音,击碎了他们内心的防线。
白从信长叹一口气,他勐地跑了两步,一脚把跪着的罗定忠给踹翻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看看,你看看,这是谁造的孽,这是你们这些男人造的孽!
昔日五姓三王家是何其的忠贞,你们祖先,是何其的壮烈,他们至死不渝,刀斧加身也不肯屈服。
可是到了你们这里,一个小小的郭广义,些许的威胁,就让你们放弃了祖先的荣光,放弃了身上高贵的血脉。
到了这最后,你们的妥协,得到的是什么?是妻儿老小将要饿死,是自身背着耻辱的身份命丧黄泉。
如此这般,到了地下,见到祖宗,他们问你,碎叶在否,子孙安否,你该如何回答?”
罗定忠这是真的破防了,虽然他的祖宗是回鹘汗室,但张鉊在立国之时,就为高仙芝、封常清、仆固怀恩等平反昭雪,如果把外祖系的仆固怀恩当做祖宗,一声壮烈也还是说的通的。
他大哭拜伏在地,头在地上磕的鲜血直流,当初郭广义上位,他本就是最不赞成的那个,现在想来更是痛苦难当。
“子孙无能,玷污祖宗荣光,今本欲死,只是尚有牵挂,请白公给这几万人一条活路,仆甘愿行至神都,在朱雀门外被明正典刑!”
罗定忠一哭,哇啦啦一群人全哭了,满身是伤的丁壮和饥渴以极的妇孺们跪了一地,哭声与恳求声,在空中来回交织。
白从信又叹了口气,说出了罗定忠最近常听到的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此辈固然有罪,但妇孺何知,恳请大都护宽宥。”薛守礼可以对郭广义这种真正的叛徒厌恶至极,但是对于胡水城这些,还是难以下狠手。
“请大都护宽宥!”不单是他,李继勋、鲁三郎等人,也都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白从信点了点头,“十岁以下孩童,怀有身孕之妇,年过五十的老者,都可以上前来先吃喝些东西。至于你罗定忠,说一个咱能让你暂时活下来的理由。”
吩咐完,白从信假装喝水,慢慢踱步到了掌书记郑归忠这里,低声说道。
“你一会找些人观察一下,凡是幼童将食物献给父母,孕妇把吃食让给受伤的丈夫或者父母公婆者,以后都留下重用。”
郑归忠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点头,他明白白从信的意思,饥渴了十来天,还能将吃食让给父母的,非极为孝顺不能做到。
河中之人,接受的教化不多,少有此德,能做出来这个的,极大概率是接受中原百善孝为先文化教育,
这样的人,自然就是自己人,当然要好好重用。
罗定忠则趁着这个机会,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薛守礼悄悄走过来,对他说了白从信最关注的方面,这与罗定忠自己猜测的相差不多,因此他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大都护,仆认为天兵东来,现在有一长一短两件事情急需解决,短期来看,萨曼波斯是河中盛国,人口四百万。
其中有甲兵两万曰古拉姆,其余阿尔-奥利亚(常备军)三万,征召尹克塔骑士三万,征召步卒穆塔瓦超过十万。
还能用金银从大食雇佣来战斗力不错的神战者,因此击败不难,占领却不易。
长远来看,河中之民非我族类,且背靠大食,未受王化,更难以教化,要在此地夏君夷民,极为艰难。”
白从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远处孩童、孕妇和老人已经开始吃吃喝喝,其余壮丁健妇更加饥渴难耐,都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了罗定忠,这让罗定忠更觉得压力极大。
“仆以为,大都护现在不要急着进攻萨曼波斯,因为哈米德埃米尔已经掌控不住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