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开封府,张鉊终于回到了阔别两年多的京城,随之而来的,还有吴王李璟夫妻,以及李家和徐家的南唐宗室们。
而在此之前,吴越大王钱弘俶献土之后,就已经被安排到齐州(济南),以鲁王的身份,接替安审琦镇守胶东行省了。
只不过钱弘俶这个镇守,还要带个‘’号。
胶东一省,安审琦一镇守就是三年多,如同他自己上奏的那样,很多地方还是在按照之前的节度使方式行事,上下没有把安审琦视为新朝的平章,而是当成了后晋的大号的节度使。
所以哪怕钱弘俶带了他自己的吴越班底前去上任,仍然搞不定地方。
张鉊则在此时,很阴险的把自己缩在了后面,等到钱弘俶和当地势力闹得不可开交,互相告状的奏章,雪花般飞向了中枢甚至他面前之后,才派李谷去担任持节全权大使,处理胶东事务。
张鉊相信,李谷手握海量双方互告黑状的把柄,一定能将胶东的本土豪强狠狠收拾一番。
起码能给慕容信长送去三四千户‘幸运儿’,就是碎叶的虎广,估计也能有个一千来户的小收获。
至于钱弘俶,应该能更清醒的认识到目前的情况,接受不了的话,就回来跟李璟作伴,鲁王这种一字王该有的待遇,他是一点不会少。
如果能接受,那就好好当一个没有军权的平章,以钱弘俶的能力,还是能管好一个行省的。
现在的张周王朝很缺人啊!以前的历朝历代,就怕地方上全是作奸犯科的豪强和山贼水匪,但到了张周,巴不得一下能涌出来十万八万的这种人才。
这可不是讽刺,而是他们真的就是人才,出去拓殖移民,没有人比他们这些贼杀才更合适的了。
因此自绍明二年起,张周大理寺就没有再核准任何一桩判处死刑的桉件,甚至刑部、各省府州县压根就没上报过。
最夸张的是去年和今年,各省府州县四级衙门里,都空空如也,狱卒好多都转行了。
现在各地州县衙门审桉,桉子不大的枷号、打板子就行,桉子大的,通通流放五千里,麻熘就送走了,哪还用得着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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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殿的一间偏房中,张鉊也和裴远一起在喝酒,两人共饮一坛上等的蒲州酒。
这玩意就是河中府产的,从隋代开始就名声大噪,一直火到了现在。
左酒的,也不过就是三荤两素五碟小菜,但两人却喝的十分开心,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喝过一顿了。
谈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吐蕃赞普赤旺徐赞的到来,以及被俘的塔里布等人顺利到达京兆长安府的情况。
裴远自然是大加吹捧,因为吐蕃赞普亲自到神都来献土,跟高保融、李璟他们一个样子,这简直就是极大的成功。
怎么吹捧都不过分的,几乎可以相当于昔年颉利可汗被抓到长安之事了。
虽然此时的赞普赤旺徐赞不过是个傀儡,但颉利这样的草原之主,被历朝历代打垮的可不少,唯有高原之上的赞普,从未被中原朝廷征服过。
两人都喝了不少,张鉊也禁不住有些恍忽的认为他自己的确是天命之主,因为他本来都没怎么上心,只是让论波仁和朗杰江措尽力打下那曲,然后等待朝廷的下一步增援。
结果他怎么增援都没想好,逻些城的赞普都已经动身开始往中原赶了,这任谁来说,都是相当魔幻的场面。
不过吹捧过后,就是要面对的现实了,就是张鉊这样的厚脸皮,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他讪笑了一下。
“今日欢饮,甚是痛快,只可惜不久,你我君臣就又要分别了,吾回了这东京开封府,玉英你就要去金陵府了。”
你要说裴远心里一点不舒服都没有,那还是假的。
他的功劳,可以说并不在去世的张希崇小,但是一件件一桩桩,绝大部分都不能摆到台面上来供人揣摩,因为这其中,有很多张鉊的黑历史。
更让裴远憋屈的是,这次皇帝把他调到江南行省去,特么的跟这次军政大权一把抓时一样,还是干脏活。
不过同时,裴远又很清醒,他清楚的知道,能碰到一个张鉊这样的皇帝,是他这种有酷吏属性的臣子最幸运之事了。
因为历朝历代,他这样的很多都是被皇帝用完就扔,甚至当了替罪羊的。
“臣看过江南、江西两省的户籍图册,也熟悉了一下孙成、韩熙载、宋齐丘等人的脾性。
臣以为,圣人还是要给臣一个标准,在原南唐国和吴越国的范围内,至少应该达到一个什么标准,这样臣才好看人下菜。”
张鉊赞同的点了头,裴远这么问,可不是在讨价还价,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地方上的豪强,是不可能完全消灭的。
人这种生物,嗯,应该说只要有社会属性的生物,相互之间总会有能力的高低,进而又会拉开彼此的差距,产生阶级。
豪强,实际上就是一种阶级的体现。
哪怕就是同一起跑线上的农夫,也会因为种田手艺,情商眼光,脑子是否灵活,身体健康程度甚至阴差阳错的运气,而分出强弱。
当然还有一些人,是利用非常规手段成为豪强的。
但总体来说,至少是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完全将豪强这种生物消灭干净,且真的要是消灭干净了,那才是灾难。
乡野之间没了秩序,没了说话能算的豪强,政府的行政能力都会受到极大的挑战,拉夫、征兵、租税等指标,都没办法完成,甚至还有可能造成乡间生产力的大倒退。
裴远非常清楚这些,所以他才要求一个限度,一个将豪强打击到什么程度的标准。
张鉊沉吟了片刻,“南唐旧地,朕要七百万人口,吴越旧地,朕要四百五十万人口。至于田亩,少一亩都不行!”
裴远缓缓点了点头,按照张鉊这个数据,裴远大致推算了一下,南唐旧地的隐户大约还能剩下个四五十万人,吴越大概能剩个三十万左右。
至于田亩,自然是要一体纳粮的,但圣人只说了这一点,那么就表示,他可以在肥瘠问题上,稍微给本地豪强一点甜头,比如把一些上田登记为下田。
当然这种事情,张鉊不会去问裴远怎么做,也不会去担心他收不收贿赂。
这都是没必要的事情,张鉊要的,是实打实的把事情做好,还不引起大规模动荡。
裴远也不会把张鉊此刻的表态说出去,再怎么说,皇帝也不可能出来首肯这些事情。
且这也是留个把柄,以后南唐和吴越旧地的豪强惹到朝廷了,那么他们上田当下田缴税的事情,就是个明显又巨大的痛脚,皇帝想把他们收拾成什么样,完全就是看心情而已。
政治嘛,充满了妥协与调和,更多的是心照不宣。
见这个话题完毕,张鉊立刻问起了河中的事情,并且把自己的想法跟裴远说了说。
虽然现在位高权重,裴远很少跟张鉊讨论这种事情,但基本功还在,
两人就在这崇文殿中,仔仔细细的研究起了萨曼波斯以及他身后还未完全倒塌,但已经只存在一个名义的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
“在朕看来,黑衣大食和波斯,不是塞外草原民族和松漠中的安东各族能比,他们甚至是比昔年高句丽和吐蕃还难以对付的敌人。
这倒不是说大食和波斯比高句丽与吐蕃在军事上战斗力更强。
单从军力来讲,天下诸国军力之强,对中原的威胁,无出昔年吐蕃之右,高句丽也是小而强横,不是大食和波斯能比。
这两地之难,乃是在于文明,他们衣着、风俗、饮食、语言、政体皆与我不同又自成一体,还有天方教作为串联,实难应对。
昔日隋唐两朝,以举国之力三打高句丽,就是为了咱们卧榻之侧,不出现一个此等文明。”
裴远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臣以为,最关键的还是太过遥远,相隔接近两万里,大军前去征讨,发一万兵,损耗与中原发十万兵相当。
且得到消息要半年甚至更久,准备出兵要半年,大军赶到要八九个月,一旦有事,根本来不及应对。
最后就是圣人说的文化之事,若我在河中有一百万汉民,那河中和波斯早晚被教化为我所有。
可要是咱们只有十万甚至更少,那就是咱们要提防被他们教化了。”
张鉊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白从信等在石国城,算上草原各万户,核心部众不过五六万。
对面的萨曼波斯却有四五百万之民,还有大食的神战者可以支援,这一切就要看老白的手段了。”
不过裴远却有不同的意见,“圣人,臣觉得,不能将郭氏女赐婚给埃米尔哈米德,因为时间跨度太长了。
哈米德之子曼苏尔又只有六岁,且此女生在碎叶、长在碎叶,也易为萨曼国上下接受,万一两人真的起了母子之情,恐怕反而要坏事。”
张鉊其实也有这个担心,不过既然裴远主动在说,肯定是有解决办法的,“那依玉英看来,该怎么解决?”
“让郭氏与塞婕妤结为姐妹,然后用塞婕妤心疼侄儿无人照顾的名义,将郭氏送往康居禁城之中,代替姑母照顾小曼苏尔。
这样郭氏虽然能有掌权的名义,但没有萨曼王后的尊位,得不到萨曼国上下的信任,就只能依靠我们了。”
张鉊又思考了一会,“若是这样,怎能保证她尽心尽力?”
这也是我张圣人担心的点,一向对于人心,他不吝做最险恶的猜测,历来执行者都得不到好处的事,往往都干不长。
“有郭枢密使在,有她的那个小侄女在,前几年的尽心做事还是有保障的。
至于之后,臣听说小海周围,大小诸国部落数以百计,圣人大可以许诺封给一个几万人的小国。
还可以把郭氏自小带大的哈米德之子曼苏尔赐给她做养子,有了一国女王的前程,应当也足以酬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