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豪族社会的终焉(上)(2 / 2)

五人齐齐看向严真,后者挑了下眉头放下手中茶碗起身。

“几位阁老叙事吧,严某告辞。”

“顾司丞送一下严帅。”

目送两人离开,寇凖才重新落座,叹了口气。

“果然,这件事大王早就知道了,但大王却让咱们来拿主意,说明山东的事在大王心里不值一提啊。”

“这还不值一提?”

魏禀坤和褚季都有些坐不住,这死的可是孔延世。

更何况这还是被江澜活活逼死的。

“孔延世再如何,他还是现在的孔家家主,那江澜百般逼迫,生生把孔令公给逼到受辱而死,天下士子儒生之心焉能不愤。”

耿百顺插了句嘴。

“人都死了,总不能为平愤让江澜抵命吧。”

成文亦是搭腔:“开学堂办教育是国策,难不成孔家不同意,内阁就得顺着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山东的儒生士子已经把江澜一行人给堵在曲阜了,刚刚开办的童学也停了,咱们得拿出一个态度来。

任由这么闹下去,各省其他地方的童学还开不开了?”

“把那江澜罢职查办。”

魏禀坤开口,便见寇凖看向自己,继续气不平的说道:“他在曲阜的行为显然是有错误的,罢其职也属合理。”

这个提议倒也没太大问题,耿百顺没吭声显然是存了默许的心思,成文却摇头。

“魏阁老的说法似乎有些问题,你说江澜在曲阜的行为存在错误,有什么错误?

不过是邀请孔延世去致一篇贺词罢了,这都叫过错了?孔延世为什么不能去,为什么一篇贺词就能把他给活活气死。”

魏禀坤一时语塞。

成文面带冷色,继续言道:“那是因为孔延世本身就看不起新学,这不是孔延世和江澜之间的问题,是儒学和新学互不兼容的问题,是儒学传统思想对新学本身存在的严重成见问题。

孔延世毫无疑问是当世儒学执牛耳者,让他亲身出席童学的开办并致贺词,显然不是孔延世自己愿意的,但迫于强权不得不为,又让其自觉折损了文人节气脊梁,这才羞恼之下气绝身亡。

江澜明知道这么做会逼死孔延世,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魏阁老也是基于这一点才觉得江澜存在过错行为,对吧。”

口才这一块,骆成文的表现确实不错,寇凖看向前者的眼中满是赞许,等待着后者继续发声。

“但请诸位阁老想一想,就是因为新旧两派教育无法兼容,故而中央是不是更应该大力推行新学的开办,若是因为这一次山东士族学子闹一下咱们就退一步,那这成什么了。

总不能咱们今天支持新学、明天又为儒学摇旗呐喊吧,国家如此谈何国家。”

“大公子的意思是,咱们还得将错就错了。”魏禀坤冷哼失笑,语气不善:“所以山东的士子儒生围堵江澜,咱们还得将他们全给抓起来进行处置?”

“为什么不呢?”

成文喝上一口水,眯着眼道:“既然他们敢冲击官员行署,就得按律处置,不然律法就没用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魏禀坤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浑然不在乎成文的身份,斥责道:“忠孝仁义,孔延世与这些士子儒生而言如师如长,他喊冤而死,士子儒生自发为其奔丧服孝、讨取公道,反而成了错误?

难不成,全天下的人都做那目无师长、无礼序伦纲之徒,才能合乎骆阁老你满意!”

这番喝斥吓了一旁褚季一跳,两人是故交好友,褚季也是担心不已,偷偷拉了一下魏禀坤的衣袖,却反被后者扬腕挣开。

“若是我的师长被人欺辱至死,则魏某势必不可罢休,大王也多次说过,法典的核心目的不是让天下人都当顺毛驴,而是尽量保全国人之血性骨气,现在士子儒生闹事,闹得是为师正名,何错之有要骆阁老你准备动刑了!”

被魏禀坤当面喝斥,成文自然脸色极差,刚欲开口反驳,却听寇凖开口,只好作罢。

“好了,吵什么。”

一开口,寇凖就打起圆场。

“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一面呢是师生之情,一面呢是国法国策,都应该支持才是,这样吧,就通知山东当局,吊唁可以允许,内阁写一篇悼文就让陈子洲代内阁去一趟致哀。

同时,不允许其阻挠童学的正常办学、更不允许其继续阻止江澜等山东教育司的工作。”

说的轻巧简单,但山东那群的年轻士子儒生能听进去吗。

魏禀坤很担心,故而关切了一句。

“那就由内阁提醒一下山东当局,若是这群士子儒生偶有过错,也当训诫为主。”

“训诫?”

眼看寇凖打算点头,成文突然开口,强行接话:“阻拦童学之开办,就是阻拦文明之传播,其心可诛、其罪不赦,劝诫?该杀才对!”

一语出,满堂寂静,已是落针可闻。

谁都没有想到骆成文竟然杀性如此之重,就因为人家闹一点事,就要杀头取命?

寇凖亦是皱起眉头,显然对骆成文这个提议,他一样觉得太过了。

魏禀坤气炸了肺,甚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碗中热茶泼向骆成文,饶是强行按捺住,也是足足半晌才顺过气,抬手指着后者,切齿。

“汝何以如此残暴,山东那些士子儒生又不是风评恶劣之劣绅豪族,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成文也站了起来,与魏禀坤四目相对,肃声道。

“很简单,知道为什么这些士子儒生不支持新学吗,因为没有新学,国家选官的话,他们将永远都是唯一的取材群体。

这些士子儒生开学办私塾,强调师生之礼重,强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师生关系作为纽带形成党派,同时,这些士子儒生作为国家唯一的识字群体,将来也是唯一可以通过国考入仕为官的群体。

他们只要当了官,就有了势,有了势便可以更加广泛的教育自家近亲子侄读书识字,源源不断成为国考的后备生力军。

而新学呢,新学是取材天下,是教一个又一个本来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娃娃成为有知识者。

传统的师生关系在新学中遭到破坏,但这不是毁灭我民族的优秀传统,反而是一大进步!

新学,将会源源不断的为我大楚培养出无数新学学生,他们,才将会是二十年、三十年后我大楚官场最优秀也是最合格的官!

你只看到了这群儒生打着尊师重道的旗帜,打着为孔延世讨要公道的旗帜攻击新学、攻击江澜和教育司,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些寻常百姓家里愚昧无知的孩子!

这天下,足足有近七千万的百姓是不识字的文盲!”

骆成文也拍了桌子,声响可比魏禀坤更大。

“你只看到了孔延世和你以为可怜、赤诚的士子儒生,却没有看到新学一旦普及推广,多少愚昧的家庭下,那些只会取名叫狗蛋、狗剩、大宝、二宝的孩子都可以接受到教育!

我说要杀,不是因为他们违反国法堵截江澜,而是因为他们阻碍了新学,任何阻碍新学推广的人都该杀!杀个一干二净!

你听到了被杀者死前的凄嚎,谓吾残忍暴虐,却不曾听到他日入学孩童的朗朗读书声,魏禀坤,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个阶级!”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魏禀坤身子摇晃,坐回到椅子中。

他自诩满腹诗书文章,才气斐然,可今天,他却在正面的驳斥中,败给了一个打小当了十几年乞丐的骆成文!

败的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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