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孝字大于天。
陆远山撑着桌子,艰难的站起来,咳嗽得震天响,“娘,您上座。”
王老太太被胡红玉扶过去坐下,吊梢眼往桌子上一扫,不屑地撇撇嘴,她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在几盘菜里胡乱巴拉一通,没找到半根肉丝,松弛的脸皮往下猛地一耷拉,板着脸瞪向宋娇娇。
“你这儿媳妇怎么当的,公公病成这样,没有晨昏定省、下跪磕头也就罢了,至少也得将所有钱票奉上,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吧,现在看看你是怎么伺候长辈的,就这样懒惰的性子,若是按照从前,可是要请家法扒光了打板子!”
还晨昏定省呢,一整个封建残余的老毒物。
宋娇娇懒洋洋地笑了笑:“奶奶,这话您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外面的红袖章听到,可是要被拉到戏台上挨批斗的。”
这个年代就是这种情况,社会环境乱了套,整天忙着斗这个,斗那个,情况严重的甚至还会被送到农场去劳教,他们村里的牛棚,就关着大城市下放的知识分子,听说就是因为说错了话。
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娘皮,居然要把她这个威严的大家长送去戏台?
反了天了不成!
宋娇娇就看着老太太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就要开始干嚎,“俺的天爷啊,没法活了,嫌我老婆子活得久,是都要逼死我啊……”
王老太太在家里说一不二惯了,从来没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冷不丁被宋娇娇怼了一句,她完全接受不了。
老太太声如洪钟,穿透力特别强,再让她哭叫下去,恐怕全村的人都得过来看笑话。
陆远山脑瓜子嗡嗡得疼,胸闷气短,浑身难受,但儿子不在家,他自然得护着兔子似的儿媳妇,咬牙忍下翻涌到喉间的血腥气,“娘,您这是干什么啊,宋丫头是个好的,我病的起不来身,多亏了她照顾这个家。”
他要去扶地上的王老太太起来,冷不防被门神一样的胡红玉一把推开。
“姐夫,照你这话的意思,还怪起咱娘多管闲事了?”
胡红玉早就打听好了,宋娇娇是城里知青,家里有钱着呢,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会照顾人?真是天大的笑话,陆远山怕不是病糊涂了。
陆远山原本就病重体虚,踉跄着往后倒,多亏了宋娇娇在后边撑了一把才没摔倒。
“你推人干什么!”
宋娇娇怒瞪着趾高气扬的胡红玉,怎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土匪。
胡红玉看着宋娇娇豆芽菜似的小身板,冷嗤一声:“瞧瞧,好个厉害的小丫头。”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吃不饱,但她胡红玉的儿子,个个都壮实得跟小牛犊一样,这是她最得意的本事,她本人也是膀大腰圆,特别富态,她挺胸抬头掐着腰,故意显摆着硕大的胸脯子。
“姐夫,我跟娘今天过来,就是想找你好好拉咕拉咕,你这个做亲姑父的,就任由外姓人欺负老王家的金孙?”大风小说
陆远山没听明白,“金龙被谁欺负了?”
“少给我装糊涂,”胡红玉看向院子里的王金龙,“金龙你说,宋娇娇是怎么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
王金龙有了娘跟奶奶给他撑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正要好好告一状,刚张口,就被截了胡。
陆平安声音清脆,条理分明,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早上的事情描述下来,生动形象,让人一听仿佛身临其境,王金龙根本插不上话,等反应过来,面对的就是姑父惊怒的眼神。
“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什么叫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平安是春兰拼尽全力也要生下的孩子,如今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向来疼爱他的姑父,头一次冲他发火,王金龙一懵,大声哭叫起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我陪着平安弟弟在玩溜溜弹,还想把麦芽糖分给他吃,宋娇娇见了说我脏,把我推倒在地,还不给我糖吃,她分给别人,就是不分给我!”
他急赤白脸的模样,更像是恼羞成怒之后的狡辩,见没人相信他,索性扑到地上撒泼打滚,小牛犊一样的身板,弄得院子里尘土飞扬。
这幅场面也让胡红玉脸上无光,刚才儿子吵吵着被抢了糖,没想到里边还有这层典故,恐怕是她跟婆婆平时在家咒骂,被儿子听去了,学到了人家面前。
“我要水果糖我要水果糖!都是我的,你们家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
王金龙闹了一通,见没人理他,嗓门大的像是要把天捅破个窟窿去,他当小霸王当惯了,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家里的东西都是他的,大姑父的退伍保障金是他的,就连二姑跟表姐都是他的丫鬟婆子,只要他哭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胡红玉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唯恐他说出更上不得台面的话,冲陆远山歉疚的笑:“姐夫,孩子还小,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
“孩子?金龙今年也九岁了吧。”
陆远山真是太失望了,他从前只知道这个侄子霸道任性,没想到心肠竟然这样坏,小孩子这样,恐怕都是大人教的,想到这,他脸色越发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