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独脚金为什么只有一只腿。
独脚金的另一只腿是在保卫战役中被炸伤的。
“不怕吗?”霍钊问。
独脚金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自己仅剩的那条腿:“怕个鬼咯!那时候哪里会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能杀一个是一个。”
霍钊爷爷也在一旁说道:“总要有一些人走在前面,要是那些人都怕的话,后面的人怎么办。”
霍钊继续推着独脚金的轮椅走。
他没有说话,继续听着爷爷和独脚金聊天。
“霍钊以后也去当兵。”独脚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霍钊想了想,认真回答:“好。”
他没想到自己答应后,就失去了寒暑假。
院里的小孩都被丢去参加所谓的童子军军训。
独脚金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一排排稚嫩的苦瓜脸,笑出了鸡叫声。
—
霍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
在霍钊读高一的时候,霍爷爷再也撑不住了,也跟着奶奶走了。
霍父霍母依旧是姗姗来迟。
爷爷葬礼结束后,霍钊就收拾了东西,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大院,离开了帝都。
霍父在Q省A市当职,霍钊也跟着他们到了A市。
因为霍父霍母都太忙了,霍钊被送进了寄宿学校。
“阿钊,你能理解的,对吧?爸爸妈妈都太忙了,我们怕照顾不好你。”霍母脸上有些哀愁,“我和爸爸都很想好好陪你,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没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已经嗅到了这隐藏在话语中的忽视,但他没有说什么,他选择理解。
—
第一次寄宿,霍钊有些不适应八个人住的房间,不适应生锈的上下铺架子床,不适应十几个寝室的人共用五个隔间的公共淋浴区。
一次偶然,他误入了一个暴力现场。
他想起了爷爷的话,选择了挽起袖子,将拳头对准领头人。
这事闹得很大,学校将家长们都请了过来。
领头人叫燕子尧,他的家中很有财力,在A市颇有名望。跟他一伙的人也都是些不差钱的公子哥。
而那一群公子哥消遣的对象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农村孩子。
霍父从政,又在A市任职,燕家人不敢得罪。
燕子尧也很爽快地和霍钊道了歉。
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霍钊没事,燕子尧等人也没事,那个最无辜的人反倒离开了学校。
霍钊有些不明白。
可他得到的只有父亲失望的眼神。
“你太胡来了。”
霍钊在那一刻突然明白,父亲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好。
当他终于不再对父母进行幻想美化时,他看清他们隐藏在“忙碌”谎言下的漠视。
他们一直拿“忙”做借口,一次次遗忘他的生日,一次次缺席他所有的成长经历。
而且,他身为家里的成员,却是在他人的话语中,才得知自己多了个弟弟的消息。
是燕子尧告诉他的。
“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你要当哥哥了,你妈妈替你生了个弟弟,在港城那边生的。他们还办了满月酒,我上个星期请假就是去参加你弟弟的满月酒。还以为你知道呢!”
他看清了燕子尧眼内的讥讽。
“对了,先祝你生日快乐。”燕子尧笑中也带着恶意,“十七岁了呢,我不会是今天唯一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吧?”
少年霍钊冷冷瞥他一眼,撞开了他的肩膀,快步离开了教室。
霍钊逃课了。
他没有去上晚自习,从学校的围墙那翻了过去,搭上了一辆出租车。
等他赶回了家里,就看了一幅非常温馨的画面。
霍母的怀里抱着一个白嫩可爱的婴儿,霍父正在温柔地轻轻握着婴儿白胖胖的小手。
他就像一个突然闯进的外人,打扰了他们的幸福。
“大少爷,你怎么回来了?”是保姆第一个发现霍钊的。
“阿钊回来了!来来来,快来看看你的弟弟。”霍母还是那样笑容温婉,“之前怀孕的时候,担心会影响你学习,就没告诉你。妈妈给你生了个小弟弟,以后你就有伴了。”
霍父却微微有些皱眉:“你逃课了?”
霍钊依然站在门口,他没有进去。
他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他们的家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
“我回学校了。”
他丢下了这一句简短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在离家只有几十步距离外的灌木丛内静静等待。
等了五分钟,没有人追出来。
他躲在这里的等待成了一个笑话。
他没有回学校,他知道他一回学校就会看到燕子尧那讨厌的嘴脸。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坐上了A市的环城公交,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透过车窗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华灯初上。
坐了两圈后,少年霍钊在靠近城郊的地方下车,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只知道起点,却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何处。
天色越来越暗沉,街边的人越来越少,只有路灯在静静亮着。
他成了这僻静地方中的怪人。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似乎在躲避追捕,与另一辆高速逆行的大货车发生了严重碰撞。
大货车没有停下,查看小轿车的伤亡,立马逃离了现场。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霍钊立马跑了过去。
他边跑边哆哆嗦嗦地拿出了手机,拨打了120。
小轿车的引擎盖完全压变形了,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霍钊走近了,才发现坐在小轿车内的是一对母女。母亲已经昏死了过去,她的手死死地护着怀中的小女孩,她们的长发遮挡了面容,再加上车子里又开始冒出不太正常的白烟。
霍钊无法判断这对母女的状况,他手机声音外放,工作人员还在询问地址。
霍钊被问住了。
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周边的环境,哪里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安静的环境里,再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A市XX区安华北大道与安华中大道交汇处。”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还带着点稚嫩。
霍钊快速跟工作人员说了地址。
他交代清楚后,快速挂断了电话。
“小朋友,别怕。”他用力扯开变形的车门,将自己的半个身体探了进去,伸出手试图去将里面的孩子拉出来,“拉着哥哥的手。”
白烟中,一双小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也成功地握住了那只手。
霍钊后面一直在想,其实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上天送了一份生日大礼给他——让他在十七岁生日当天救下今后的挚爱。
120人员快速到达了现场。
母亲的伤势最严重,女儿因为母亲的保护也仅仅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只是脚踝扭到了。
懵懂的霍钊抱着小女孩也上了救护车。
母亲被急救人员推进了抢救室,霍钊和小女孩坐在抢救室的长椅上。
公安人员也快速赶到,他们向唯一的现场目击证人霍钊了解情况。
那一块的摄像头刚好坏了,不过也幸好霍钊用手机拍下了大货车的车牌号。
等他再一次回到抢救室的长椅上时,小女孩的脚踝已经被医生做了正骨。一个女警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身上。
脏兮兮的脸蛋也被护士姐姐擦干净了。她年纪虽小,但五官却格外精致漂亮,像商店橱柜里摆放的洋娃娃。
她乖乖地坐在长椅上,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和周围有些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霍钊坐在了她的身边:“不用担心,你妈妈会没事的。我刚刚在车上听医生们说了,情况不算太糟糕。”
她扭过头来看他,霍钊才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很卷,看着更像一个洋娃娃了。
“谢谢。”跟个小大人似的。
但真的好可爱。
霍钊的眼神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其实,霍钊小时候还挺羡慕大院那些有妹妹的小伙伴的。
“禹乔,十岁了。”
“那我比你大七岁,叫我霍钊哥哥就好了。”
小禹乔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霍钊哥哥。”
霍钊的唇角挂上了淡淡的笑,摸了摸她的头。
突然,一个巴掌大小的奶油蛋糕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手拿蛋糕的是一名警官,大概三十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的正气长相。
“饿了吗?”那名警官笑了笑,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把塑料小叉子,“我给你们买了蛋糕。”
他把蛋糕和叉子递给了霍钊后,摸了摸禹乔的脑袋,笑眯眯地对着霍钊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就快步离开了。
霍钊一愣,很快就想到那名警官是看了他的身份证。
在他生日的当天,他没有迎来家人的祝福,却收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关心与祝福。
霍钊的心潮翻滚。
他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衣服,一低头就看见了禹乔的小手在紧紧拽着他的衣角。
“霍钊哥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