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振华在门口犹豫，冯子轩很清楚他不想去接触这个麻烦事儿。

这类事情其实没有明确归属，谁没事儿会预见到有患者家属要在卫健委跳楼？

“肖主任，我这面着急，要不您先帮我再看看？”冯子轩递给肖振华一个梯子。

肖振华笑了，冯子轩还真是心思透亮，这个梯子来的稍晚了一点点，却虽迟仍到。

“破格很难的，子轩。”肖主任顺势回到办公桌前，眼睛瞥着对面楼天台上的女人，“不过我看资料够，等上会吧。”

冯子轩微笑。

很快，他看见有人已经劝说，地上也陆续有人赶来，看样子气垫床很快就能铺起来。

“肖主任，那个要跳楼的是怎么回事？医疗纠纷的话也是来医院闹，不该来卫健委。”

“来过两三次，一个孩子长了胎记，那胎记大的，整张脸都是。好好的个小女孩，看着是真可怜。”

胎记？

颌面部血管瘤？

冯子轩想起罗浩。

“患儿的母亲也不是不上心，带着孩子该去的地儿都去了，没人肯接手。医生又不是神，总有治不了的病。咳咳，能治的病其实不多。”

“那也不至于跳楼啊。”冯子轩凝神看着对面的母亲和孩子。

“花了大把的钱，国内的大型三甲医院都跑了一遍，孩子的病还是没着落。

那孩子满脸红呼呼的，看着跟鬼片似的，我第一眼看心里面都哆嗦，幼儿园也去不了，以后上学或许还有更多糟烂事儿。”

“幼儿园？送去上幼儿园，把别的小朋友吓哭了？”

“可不是呗，头天去幼儿园，第二天几个家长就找上门，闹的不可开交。”肖振华无奈，叹气，“可跟咱医疗口有啥关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倒是去幼儿园跳楼啊，实在不行在你们医大一也行，怎么就非得来卫健委。”

“！！！”

肖主任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有些小尴尬，连忙假装翻看罗浩的资料。

“破格没问题，这小伙子的资料是真齐全，我当年有他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来卫健委。”肖振华道。

肖主任曾经是医大一院的医生，和冯子轩年龄相仿，冯子轩对他的过去知之甚详。

之所以来卫健委工作，是因为肖主任医疗水平还行，但没有做科研的意愿。

接二连三的被耽误晋级，渐渐的他也就心冷了。

后来干脆不干临床直接跳到行政口，找个机会来到市卫健委。

肖振华除了没有写论文的本事外，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不低，很快就变成卫健委副主任，升迁不慢。

但冯子轩知道肖振华最讨厌什么——论文。

如果想要罗浩顺利破格，不会走正常路径。冯子轩带着论文来找肖振华，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肯定会有波澜。

他之所以不加阻拦，是因为看在自己面子上。

“肖主任，有个不情之请。”冯子轩微笑。

“？？？”

肖振华愣了一下。

是自己答应的太快了么？冯子轩没听清楚？

一周内上会，这已经走的绿色通道了，他冯子轩还有什么不情之请？

“这事儿是金院长让我来的，想要直接破格主任医师。”

“嘶~~~”肖主任吸了口冷气。

冯子轩搓手，有些羞赧的看着肖主任。

“子轩，你说说你，伱也算是老医疗，破格为什么叫破格？能破一次已经是奇迹了，你竟然要二连跳？”

说到跳字，肖主任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面楼的母女二人。

再加上罗浩材料齐全，肖振华心里隐隐有抵触。

“这些材料，连跳三级都够。”冯子轩笑眯眯的说道。

“怎么？在主任医师上面再给你设个高级主任医师？”

“哈哈哈，肖主任说笑了，我就是来问问看我们还要做什么才行。”

这，是一个难题。

肖主任连连摇头，做什么？

做什么都不行。

恍惚中，对面的女人抱着孩子义无反顾的向下栽倒。

“啊！”肖主任惊叫出声。

以跳楼的名义威胁人的人多了去了，年后医大一还有擦玻璃事件。

所以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决心！

一道身影闪电一般狂奔出去，是一名警察，在间不容发的瞬间他拼死抱住女人，把两人拉了回来。

险之又险，女人把警察都拖下去。

幸好救人的人身体强壮，单手勉强拉住防盗钢窗，这才没发生惨剧。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直到女人和孩子被拉回来，肖主任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嘴张得很大，满脸错愕与恐惧。

冯子轩知道肖主任的恐惧不仅仅是一条、两条生命的消失。

这只是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是——挂落。

真要是人死在卫健委，他们百口莫辩。

没人愿意听他们的解释，尤其是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舆情这个词就如泰山压顶一般，足以把爹不疼、娘不爱的卫健委压成齑粉。

“肖主任，您说的胎记是颌面部血管瘤么？”冯子轩问道。

“哈哈哈。”肖主任勉强笑了笑，“子轩，别扯淡了，你就算是把那个麻烦解决了，主任医师也不可能的。分开三年吧，怎么样？今年破格一次，三年后再来一次。说实话，今年能不能晋上我也说不好。论文查假的事儿还在闹，谁知道有没有其他幺蛾子。”

都是千年的狐狸，说聊斋没意思，冯子轩刚提个头，就被肖主任给拒绝。

都不是婉拒，而是毫不含糊的直接拒绝。

不过这也在冯子轩的意料之中。

罗浩异想天开的想法太过于离奇，完全没有可实施性。

但冯子轩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金院长，都不想得罪罗浩，事情该办还得办，办不成就没办法了。

“那行。”冯子轩道，“我回去说一下。”

“资料是真好，话说这么多年找我办破格的人不少，所有人里，就你手头这位履历是真厚，而且真能打。”

肖主任一边感慨，一边看着窗外。

那对母女已经被送走，暂时是没什么事儿了。

可以后谁又知道呢。

如果把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好好的女儿，幼儿园上不了，小学估计也会有各种问题。

任何人都很难接受。

“肖主任，我说的是真的。”冯子轩道。

“什么真的？”

“他。”冯子轩拍了拍罗浩的各种复印件，“最近在做一个课题，有关于颌面部血管瘤的，水平相当高。”

“有多高？”肖主任笑呵呵的问道。

“好几层楼那么高。”

冯子轩只开了一句玩笑，随后认真说道，“年前，他还在东莲市矿总，做了一例手术，请的协和专家。专家做不下来，是罗浩主刀的。”

“哦？”肖主任来了兴趣。

“我顺便看看张主任，您忙着。”（注1）

把冯子轩送走，肖振华肖主任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沓子资料，十几秒后嘴角上扬，“癌see癌？就不能在临床好好干活么。”

说完，肖振华把资料扔进垃圾桶。

……

……

妇儿医院。

大儿科杜主任愤怒的坐在办公室里生闷气。

孩子被救下来后被卫健委送到了妇儿医院，收进她的病区里。

领导要求一定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让患者、患者家属出事。

但人想要寻死，谁能看得住？

绑起来算绑架，那是违法的！

杜慧敏一张脸变成茄子色，气呼呼的，嘴里时不时发出磨牙的声音。

颌面部血管瘤，这病是自己这种濒临倒闭的医院能看的么！

卫健委那群蛋八王，就特么知道甩锅。

哪怕是甩锅，他们也不敢欺负医大一、医大二这种彪形大汉，可着妇儿医院欺负。

“主任，患者怎么办？”值班医生问道。

杜慧敏恨恨的说道，“你问我，我问谁！也好，咱们医院倒闭前再给市里面背个锅。”

“主任，还真的要倒闭啊。”小医生有点害怕。

“我问你，你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3……个月。”

“你知道为什么发布下来工资么？院里面前几年扩建，欠了银行一股屁的饥荒，现在负债2.6个亿，钱到账就先给银行拨过去。发工资，发个屁工资。”

“……”小医生无语。

她也多少知道点，但总觉得不像真的。

妇儿医院毕竟是公立三甲医院，在她的意识里根本不可能倒闭。

公立这两个字天然带着安全感，可没想到竟然也有扛不住的那一天。

“咱医院欠耗材商、医药公司几千万，现在人家都不给咱们货，连基药都快没了，还治病！我拿什么给人治病！！”

“主任，咱们倒闭了怎么办？”小医生忐忑问道。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杜主任愤愤说道，“明知道咱们没有办法治，还非要收到咱们这面来，太过分了！”

小医生沉默，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倒闭、下岗、分流，这些陌生的名词本来距离自己很远，但现在似乎触手可及。

杜主任说完，起身就走。

“主任！”

“怎么了？”

“你要回家？”小医生的手有点麻。

“不回家留在这干什么？我可没本事治这病。”杜慧敏冷笑，转身就走。

留下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医院都要倒闭了，没了软肋，谁还能拿自己怎么样。

老娘我不伺候！

至于市里面安排的会诊，杜慧敏才不管呢。

科里面有规矩，晚上7点以后不能下医嘱，就算是下医嘱护士也可以不执行。（注2）

到时候要啥没啥，连医嘱都没人执行，卫健委的大佬们熬不住，自然会把患者转到医大一、医大二去。

杜慧敏想了想，把值班医生叫来，附耳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