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教授……”孟良人来到罗浩身边，附耳小声说道。

“没事。”罗浩看了一眼孟良人，“老孟，跟我回科里。”

随后罗浩按住要站起来的陈勇，“喝完酒，你送他们回家，少点路怒，别骂人。”

“老柳，陪主任喝两杯。”

罗浩安排完，看了一眼王佳妮，拿出手机晃了晃，随后离开。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沈自在皱了下眉。

但有罗浩在，沈自在并不担心。

而且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竹子身上，知道自己能近距离接触，还能和竹子一起看星星的时候，沈自在的魂儿早都飞了。

至于科里出了什么事儿，罗浩不说，沈自在也懒得问。

……

“老孟，人在抢救？”

孟良人出了饭店，方正的脸上有些焦躁，脸色阴沉。

“罗教授，对不起。”孟良人一边启动车，一边道歉，毫不犹豫。

道歉似乎对老孟来讲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跟你没关系，杨主任把人送来的时候就说了，患者活到哪天算哪天。”

“罗教授，人好像已经不行了。”孟良人沉声道，“老总跟我说，防火通道里都是血。他去的时候血压已经没了，压了两下……唉。”

罗浩想了想，拿起手机给杨静和打电话。

患者是杨静和送过来的，就是从前被杨静和送去医大二院找已经退休的白斌白主任手术，后来白主任退休，就去医大三找刘瑞宝刘主任做手术的那位。

对于患者的突然死亡，罗浩很是无奈。

其实患者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没有门脉高压的肝癌，运气好的话可以维持很多年。

罗浩叹了口气，住院老总的意思是患者已经死了，猝死，一口血喷出来人就没了的那种。

现在估计自己赶回去，患者应该已经穿好衣服，阴阳先生都到了。

唉。

罗浩心里叹了口气。

带着竹子回来的开心被冲淡了少许。

虽然患者的死亡和医疗、和罗浩没什么关系。

“老杨，不好意思啊，你送来的那个患者忽然猝死。”罗浩道。

“死了？”杨静和很平淡的说道，“有问题么？”

“不知道，我刚回来，正要吃饭。”

“没事，你吃你的，我去看一眼。”

“我已经上车了，就不麻烦你了老杨。”罗浩道。

“你跟我客气啥，医院见。”

杨静和说完，便挂断电话。

“老孟，胃底静脉曲张？”罗浩问的很简单。

“罗教授，是这样。”

孟良人开始汇报患者的情况。

这个患者在医大一手术治疗，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住院的时候患者还比较听话，估计是环境陌生，让他有些收敛。

那次手术治疗比较成功，这次住院后复查的片子、化验结果孟良人发给罗浩看了，罗浩对治疗很满意。

肿瘤缩小，甲胎蛋白等指标也向着好的方向在走。

按照罗浩的分析，患者要是情绪稳定，不出现肝火旺盛生大气的情况，再活5年没问题。

5年，还是至少。

可是吧，这次住院后患者就开始恢复本性——喝酒，酗酒。

第一次喝酒就被孟良人撞见了，当时孟良人被吓了一跳。

哪怕在传染病院管了十年患者，孟良人也没见到把病房当饭店的。

那天孟良人走的晚，临走的时候再查看一圈患者，推门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酒气。

酒气熏天。

患者自己买了一只烤鸭，两瓶二锅头，坐在床上自顾自的吃着。

孟良人很生气，当时就批评了他。

患者也只是赔笑，不管孟良人说什么他表现出来的态度都相当好，收拾东西直接扔掉。

孟良人还以为他不会再在医院里喝酒，所以也没和罗浩汇报这件事。

可没想到患者还是每天躲到消防通道里大喝。

“罗教授，是我照看的不周全。”孟良人继续检讨。

“和你没关系老孟。”罗浩摇摇头。

有杨静和的关系在，应该没事。但罗浩总觉得别扭，患者死在医院而不是家里。

虽然罗浩见过无数病故的患者，但总归心里不舒服。

沉默中，孟良人开车来到医院。

罗浩下车，和孟良人一起上了电梯。

电梯门刚打开，罗浩就看见殡葬的人正在电梯外的大厅里准备东西。

各色幡儿，罗浩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

王小帅身穿保安制服，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双手背在身后，表情淡漠的看着这一切。

他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只要有人闹事，王小帅就会做点什么。

“罗教授。”王小帅看见罗浩后走过来打招呼。

他身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罗浩感知能力很强，哪怕王小帅刻意隐瞒也瞒不过罗浩。

“怎么样？”

“没事，家里连哭都没哭。”王小帅用最简单、精炼的语言汇报。

罗浩点点头，走进病区。

患者不在病房，而在病区的抢救室里。

他的衣服已经被撕开，身上贴着电极膜连接心电监护。

心电图拉了直线。

患者的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

而他虽然是躺着的，但肚子还是高高隆起，肚脐眼凸出在外。

腹水很多，一看就知道应该是肝硬化、门脉高压、胃底静脉曲张，最后出血，一口血喷出来人就没了。

逻辑链条很清晰，罗浩也不是神，更不可能现在肉身直接进地狱，和孟婆聊几句，把患者给捞回来。

腹水这么严重，竟然还喝酒！

罗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杨静和站在角落里，正在和一个身穿迷彩装的女人说话。

女人应该35、6岁，一看就是驴友，面带风霜。她听着杨静和在说话，眼睛看着死去的患者，没有悲伤。

“老杨，我来了。”

“小罗，这位是我朋友，宋佳荣，患者的亲姐。家里就他们俩，小满的前妻和孩子都不来。”杨静和简单交代了一下。

罗浩表情严肃，安慰了宋佳荣几句。

“没事，知道有这么一天。”宋佳荣淡淡的说道，“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没用。自己作死，那就死吧。也挺好，死得快，不遭罪。”

这些话本来是医生安抚患者家属用的，可此时此刻从患者家属嘴里说出来，分外的古怪。

“小荣，伱忙吧，外面殡葬的人我熟，有什么要求就跟他们说。”杨静和也很平静的说道。

“好，老杨。”宋佳荣也没客气。

能看出来，两人之间年轻的时候肯定有过一段故事。

只是杨静和本事大，能把情人变成朋友，这是一种能力。

罗浩只是看了一眼，并没多想，随后目光落在患者家属身上。

“罗教授，辛苦您了，我弟弟不争气，还麻烦您跑一趟。”女人和罗浩道歉。

一刹那，罗浩感觉自己回到几十年前，老板们口中的那个医患关系最和谐的年代。

“客气，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

“嗯。”

简单的交流，并没有各种意想不到的罗烂事儿，患者家属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一点，甚至潜意识里希望患者早点走。

死亡刚半個小时，住院老总按压后留了一段心电图作为死亡证明。

随后开始尸体料理。

杨静和拉着罗浩走出抢救室。

“小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我那还有几个患者等你手术呢，我回去研究了一下，等手术的时候你帮我掌一眼。”

“嗯。”

罗浩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防火通道的位置。

门里，有人在打扫。

门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跪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在哭。

周围没有患者家属，倒是有些看八卦的人在围观。

“老杨，我去看一眼。”

罗浩觉得有些奇怪。

本来应该悲痛欲绝的患者家属很平静，但一个外人，却悲伤大哭。

这不是反了么。

走到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的男人面前，罗浩上下打量，不是自己的患者。

“是马教授的患者，好像是肝部血管瘤。”孟良人介绍道。

“你怎么了？”罗浩蹲下，温和问道。

“这是我们罗教授。”孟良人道。

患者应该认识孟良人，他听到罗教授，愣了一下，眼睛里还是有眼泪不断涌出来。

罗浩也不着急，静静的看着他。

“我……我……”

患者的情绪很不平稳。

只是个血管瘤的患者而已，应该不至于怕死吧，罗浩猜到。

或许是因为看见有人去世，所以他的情绪开始波动？

说不好。

罗浩也很有耐心，虽然不是自己的患者，但罗浩还是愿意等一些时间，等他情绪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