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好像在怕我接下来的问题?」
李恒空出一只手接过伞,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平和:「这问题,8月份你在洞庭湖边问过。」
宋妤问:「是问过,现在有没有想改答案?」
李恒回答:「已成事实,再改答案最多也是刻舟求剑,自欺欺人。」
闻言,宋妤安静了。
她收敛所有表情,停住脚步,面色平静地望着他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眼晴看。
四目相视,此刻的宋妤气场非常强大,好看的眸子里黑地像极了旋转的黑洞,彷佛能把人吸进去、碾碎成尘埃一样。
都说面对越是在乎的人,越有压迫感。
大抵是如此。
这一瞬,李恒头皮发麻,感觉自己被她看透了,从表及里,从上到下,直指本心,无一幸免。
一分钟。
两分钟。
死寂一般对视三分钟,见他不动如山、至死不悔,宋妤终于有了动静,收回了目光。
在收回去的一刹那,她的眼神失去了锋芒,变得柔软如水。
宋妤远眺天际线讲:「书上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不论人为也好,天意也罢,既然做了选择,就应该像你刚才表现出来的一样,至死不悔。」
李恒听到心里一颤,这是明着拒绝自己呢。
前一刻还递给自己暖水袋,还用手绢帮自己擦灰尘,结果下一秒就来个180度转变,硬生生把他从火山堆拉到北冰洋,经历生死两重天。
在这种事实面前,李恒没有狡辩,也不会去狡辩。
因为他确实去了复旦大学,辩解再多也是苍白无力。
暮霭沉沉的天空,雪花仍在飞舞,有的被风裹挟打着转儿,有的落到了两人身上。某一刻,李恒伸手轻轻帮她拂去耳鬓和发梢上的雪花片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近距离感受到他的眼神,感受到他的温柔动作,僵持许久的宋妤到底是心软了几分,打破沉寂说:
「你倒是为自己争辩一句,我想看看自己哪里不如人?」
其实,她内心是有他的。要不然过去那么多追求者中,仅单独为他破例。
要不然也不会给他机会,跟着他出来。
只是这种喜欢,过去碍于陈子矜的存在,她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本来按她的佛系淡然性格,假若不是他三番五次地追求、孜孜不倦地软磨硬泡,她现在也不会表现出来。
李恒从心说:「你可是宋妤,哪来的不如人?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女人。」
宋妤不动声色问,「她呢?」
她,既指肖涵,也指陈子矜。
对于这种杀人诛心的问题,李恒本能地想逃避,但他知道不能逃避,因为迟早都要直面。
他硬着头皮回答,「她也很好。”
宋妤缓缓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侧脸,「因为我不争?还是因为我软糯?」
「都不是,是我太贪心。」李恒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出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直视他十来秒,宋妤忽然好看地笑了,「你今天倒是头脑清晰。」
确实头脑清晰。
话说,能不清晰吗?
以自己对她性子的了解,妥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典型啊。自己要是像泼皮无赖似地争辩,
反而落了下乘,会让她看不起。
而她唯一的弱点就是矜持清傲,比较心软,
前生,陈子矜和肖涵都是利用这一弱点猛烈攻击她,导致她在精神层面煎熬受不住,因而拒绝了自己两次求婚。
李恒充满爱意地看着她,坦诚说:「在洞庭湖边,我向你承诺过,今生不会对你撒谎,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
宋妤沉默。
她眼神涣散,仰头望着漫天大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某人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噜噜叫唤,她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恬静说:「饿了吧?」
「嗯,快饿死了!」
「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好。」
李恒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摸准了她的命脉,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虽说两人的感情没有太大进步,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哇。
对于宋妤,他没法像面对肖涵和子矜那样猛烈,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来。
此时正是饭点,食堂人多。
宋妤不顾校友的各种眼神,安静地给他打饭,去不同窗口挑他喜欢吃的菜,最后找一位置坐下。
她没有刻意去挑角落位置,而是哪里相对宽一点,就大大方方带着男人过去了。
把玫瑰花放桌角,她坐下说:「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麦穗高中说你经常吃这几样,我就打了。”
李恒:「
面前这女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菜?
上次点菜,她都如数家珍,很显然早就把自己的喜好抒清了。
他感觉这话里有话,是个雷。
见他不接话,宋妤莞尔一笑,「怎么,怕我话里带刺?」
李恒拿起筷子,答非所问:「先让我吃两口,肚子饿得慌。」
宋妤似乎不怎么饿,一直在看着他吃,等到他吃完大半碗,才出声询问:「要不要再打一份?」
李恒摇头,「不用,够了。」
宋好把自己的饭菜扒拉一半给他,临了说:「跟我说说麦穗,她已经一个月没给我写信了。」
李恒困惑,这不像麦穗的风格啊,问:「你们过去多久一封信?」
宋妤说:「半个月。」
李恒假装吃醋,「你也才半个月给我写一封。」
宋妤眼带淡淡笑意:「我就给你、麦穗和曼宁写信。」
李恒问:「曼宁多久一封?」
宋妤说:「没有厚此薄彼,都是半个月。”
李恒好奇:「曼宁那么活泼的性子,也耐得住半个月给你回一封?」
宋妤回答,「一般都是她先给我写,我跟着回。事实上,她每次都给我写满4页纸。」
李恒随口问:「4页纸?这么多,那你们一般聊些什么?」
宋好隔桌瞧着他,不言不语,
没等到回复,李恒眨巴眼,抬起头问:「怎么了,有哪里不对?」
宋妤好看地笑了笑:「你这是在套话么?」
她之所以能这么敏锐,是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孙曼宁在信件里提到的许多事,提到的复旦三人组一起办的事。而很多时候往往在麦穗信件中找不到任何字眼。
同时,孙曼宁喜欢分享她自己和李恒、麦穗之间的互动情况。
可麦穗却很少在白纸黑字中提及李恒,不是说完全没有,却不多。
一封信两封信可能没什么,但长此以往,久而久之,聪慧的宋妤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再结合闺蜜在高中三年露出的一些蛛丝马迹,宋妤明白了缘由所在。
在高中,宋妤和麦穗成绩本就不相上下,争相拿全校第一,只是前者比较稳定一些,两人不存在智商上的鸿沟。
所以,宋妤能察觉到的不对劲,麦穗在偶然一次看到孙曼宁给宋妤刚好写完的信件后,登时心慌慌的乱。
她瞬间清醒过来,很多事情只要发生了就有迹可循,
这也导致后面一个月她每每给宋妤写信时,总是心不在焉,总是没底气,写了一遍又一遍,写完一封又丢一封。
在此种重重矛盾压力中,在内心煎熬下,麦穗的信件最后都没有写完,没有发出去。
小心思被拆破,李恒没做声,只是抬头正面对她。
相视良久,宋妤轻声说:「和我们俩的信件内容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说生活、谈学习、聊学校,分享沪市和京城两座城市的差别。
嗯,对了,曼宁信里讲,你在庐山村租了房子写作,麦穗和她经常去你租房玩,帮着照顾你起居。」
这一席话看似普普通通,但李恒却听得汗毛树立,如坐针毡。
那种感觉又来了!
上辈子,她和子同麦穗吃饭聚餐从不带上自己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内心已经把孙曼宁这妞骂了八百遍,但李恒面上却始终保持稳定:
「和曼宁说得大致差不多,这几月我一直在看书写作,她们确实帮了我不少忙,买早餐什么的节约了我不少时间。」
宋妤问:「报纸上都在都在等你《文化苦旅》的最后篇章,写完了吗?」
「噢!瞧我这坏记性,上封信一个劲跟你分享春晚的事,把这茬给忘记了,写完了,上个星期写完的。」李恒拍下额头,如是回答。
「我室友们都在讨论《文化苦旅》单独出版问题,你和《收获》杂志谈妥了没?」宋妤关心问。
李恒高兴问:「你室友们也关注我的书?」
「嗯。」
宋妤轻嗯一声,面带笑意:「你现在可是大作家,在我们北大的名气和影响力很大。
半月前肖凤还参加了学校文学社的活动,回来跟我使劲夸你,说文学社举办了一个专题,专门研究你的《活着》和《文化苦旅》。」
李恒开心到筷子都忘记拿了,身子前倾:「我这么有名啊。「
宋妤扫眼四周,笑着点头,「可能比你想象的还出名。
这一学期,已经有3个任课老师在课堂上公开推荐你的《活着》,4个老师说爱看《文化苦旅》
,称之为大师之作。
我的室友大部分都是受老师的影响,成了你的读者。「
李恒小小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报纸上夸他一万遍,都抵不过北大老师在宋妤面前夸一遍。
这种愉悦的感觉怎么说呢,成就感爆炸!虚荣心爆棚!
身子都快要飞来了!
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宋妤罕见地赞誉他:「待在你身边时,没感受到你是大作家;而你一离开,感觉世界铺天盖地都是你的影子,都在谈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