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风,暖阳一照,别提多舒服了。
这一次,坐在他身旁的人换了,变成了长子金刀和次子獾郎。
乐岚姬、卢薰二人说说笑笑,为邵勋准备茶水、点心。
“金刀。”邵勋闭眼假寐,嘴里说道:“掌管上林苑一年多了,去年半途接手,我不管。今年这一整年,你是怎么治理的?”
金刀神色一紧,知道关键时刻来了,稳了稳心神后,说道:“上林苑仅有山下有少许平地,不过百顷而已。苑中本有八百余户百姓,正月时再度清查一番,又多了几十户逃难而来的羌人,计有903户、4568口,另有兵二百,却不在户口之内。”
“儿将山下平地尽数均分给三百户民人。又于山中找寻河谷平地,得百二十余顷,尽数分给其余六百户民人。”
“山中民人一家只得地二十亩,且多为下田,糊口不易吧?此非厚此薄彼耶?”邵勋问道。
“是。”金刀点了点头,又道:“儿遂于河谷近处辟污莱,置园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邵勋没问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园圃有平地,但太小、太碎,亦有坡地,皆不宜种粟麦,故种园菜。”
“都种了哪些园菜?”邵勋问道。
“主要是葵、葱、瓜、韭、芋、薤等属类,多的一年可收数次。”金刀回道。
“认真种了?”
“是。”
“我问你,上林苑的薤是几月收获的?”
“九、十月间。”
“怎么种的?”
“儿在园中种瓜,于瓜旁种薤,九月便可拔收,迟则不美。”
邵勋终于睁开了眼睛,问道:“此等种瓜种薤之法,谁教你的?”
“夫君。”乐岚姬轻轻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道:“妾见金刀日夜发愁,实不忍心,便从南阳请了几个田庄管事而来。此种薤种瓜之法,乃我家施行多年,断无碍的。据老人说,薤可驱赶虫豸,瓜也长得更加清甜。不过平阳这边却少见,很多民人不懂。”
“你娘真是为你操碎了心。”邵勋说道:“不过你看样子是真的去田里看过,没有终日待在房中玩乐,甚好。这会园中种的是什么?”
“只有芜菁和堇菜。”
“堇菜?”
“阿爷有所不知,并州多此物。儿见其冬日严寒中亦能生长,便收其籽实,初冬种于菜畦之内,早春可得,美于野生。”金刀说道:“其实是一种野菜,人可食,牛羊亦可食。”
“看样子你是真用心了。”邵勋欣慰地说道:“山中还有果园吧?”
“是。”金刀说道:“栽了许多果树,夏秋之时遣人至平阳城中发卖,得钱百万有余。”
“不少了。”邵勋说道:“然可养得起你手下这二百兵?”
“养不起。”
“一兵所费几何?”
“一兵一年需粮七十余斛、绢三匹、春秋二衣各一套。”
“你这说得还算是少的了。”邵勋说道:“至少这二百兵的器械、军资是五兵曹发给的,真要全养起来,还差一些。”
“是。”
“为父再考你一下。”邵勋又道:“你可知本朝税制?”
“知道。”金刀说道:“丁男(16岁以上)按五十亩纳租,每亩课谷八升;丁女(16岁以上)按二十亩计,每亩课谷八升;次丁男(13-15岁、61-65岁)课田减半,次丁女、老幼不课。另有边远地区,则酌情而定……”
“租之外,还有户调。丁男为户主,则岁纳绢三匹、绵三斤。次丁男及丁女为户主,则减半。边远地区,酌情而定,可以钱、蜡、皮等物冲抵。”
邵勋点了点头,问道:“你觉得以国朝如今的状况,可能行此税制?”
“完全不行,几无可能。”金刀摇头道。
“为什么?”
金刀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邵勋追问道。
“因为豪族侵占田地,户口不清,田亩不明。”金刀说道。
“看来你知道。”邵勋脸色稍缓,说道:“为父若能收税,又何至于此。从明年开始,你点计一下上林苑户口,依人丁不同分三等户。户纳租、庸、调。”
“何为庸?”金刀问道。
“庸即力役。”邵勋说道:“每丁每年服役的天数,须得有定规。”
金刀有些疑惑,道:“今天下未定,如何能行之?”
邵勋满意地笑了笑,道:“你能问出这话,有心了,先在上林苑施行。”
天下没有平定,大规模的战事没有结束,你怎么定下赋役制度呢?
钱粮总是不够用的,壮丁健妇服徭役的天数肯定是超过和平时期的,而且根本不固定。
你定下一个制度,然后又自己随意加税、加徭役,岂不是损害威信?
因此,他决定搞一些试点,上林苑这种山地较多的地方是其一。
这九百户民众就是试点对象,以确定最终租庸调的数额。
“金刀,为父本来没打算让你干这事的。”邵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欣慰道:“但你体察民情,精于农事,为父便让你尝试一下,勿要令我失望。”
“是。”金刀压下心中的激动,应道。
乐岚姬有些骄傲地看向儿子,但眉宇间又有些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