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关中大丰收,朝廷在关中实行和籴之法,以高于市场价两三成的市价收购关中之粮,以供皇宫用度及西北诸州边防之用。
大量来自江南的绢帛,以和籴的方式,派发到关中百姓手里。
财富的形式稍微转换了一下,便造成了暂时的繁荣。今年的新年,来长安城里采办年货的百姓格外多,生意也格外红火。
和籴的一个作用,就是加大社会层面的流动货币数量。手里拿着绢帛的百姓,便会到周边市集去购买生活所需品。对于盘活经济有好处。
当然了,如果只看好的一面,确实是这样。
鉴于马上要去灵州会盟,需要一个好彩头,也让长安百姓也高兴一下。故而大唐天子李隆基,宣布开大酺三日,他难得发了一回善心:这次大酺的费用,全部由内库支出,没有摊派给京畿的地方官府。
普天同庆的大酺并不是白给的,李隆基有自己的深刻考量。
与草原铁勒诸部会盟,这是可以与当年太宗媲美的大功业。
基哥认为自己的文治武功,已经可以比肩太宗,没什么缺憾了。
趁着这次会盟,把自己的声望抬到一个空前绝后的程度,是很必要的。以后别人谈起大唐,太宗第一他第二,美得很,此生无憾。
在长安大酺三日,也是为了造势,这个钱花得值得,都是花在了自己身上,所以基哥一点都不觉得心疼。
百官休沐前的最后一日,基哥下了一道圣旨,很长,大致上的意思也很明确:
王勃《滕王阁序》中有“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虚”的说法,朕以为如今的大唐,已经配得上这句话。值此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万邦来朝之际。改年号“开元”为“天宝”,愿我大唐世世代代天华地宝,万世不朽。
明年上元节后,即为天宝元年,开元二十八年,便是开元时代的最后一年。
这道圣旨一下,长安城内的中枢百官们,便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却又不好在这种小事上跟皇帝“硬顶”。
有李林甫在,基哥的诏书基本上不会被打回来。
李隆基在中枢休沐放年假前的最后一天颁布诏书,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还需要说么?
那嘴脸恨不得已经画在诏书上了!
嗅觉灵敏的朝臣们,都从这个年号中,闻到了意味深长的信息。
所谓“开元”,即开辟新纪元,象征着励精图治。
那时候大唐正从一系列的高层剧烈倾轧变动中挣脱出来,如同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般。
如何重回轨道,如何纠正武周以来种种离经叛道的事物和社会思潮,好像一座大山摆在李隆基面前。
那时候,他立志要开创一个打着自己深刻烙印的新时代。
某种程度上说,基哥确实做到了,甚至做得还算不错。
而现在改年号为“天宝”,也很好够理解。
说穿了,不就是基哥认为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现在是时候享受一下呗?
辛苦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能听一听唱歌,看一看跳舞?
满朝文武全都闭嘴,默认了这道诏书的“无礼”。
这时候,谁跳出来反对,谁就会被打死。
还是沉默是金,少说为妙的好。
……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王将军的女婿啊,方使君真是年少有为啊!”
沙州敦煌县罗城正中央的豆卢军军府大堂内,方重勇面前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的壮汉,正漫不经心看着他递过去的委任状,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
“王将军也认识我岳父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王忠嗣的人脉也太踏马广了!
“那当然了,某便是王思礼,得王将军提携担任豆卢军军使一职。这次王将军来河西,便是带着某一起来的,随后某就被安置在豆卢军。
前任沙州刺史兼豆卢军军使王怀亮因罪下狱,某便接替了他担任军使。”
王思礼摸摸头说道,有点不好意思。
这军使来得太容易,他当得心里都不踏实!
“王怀亮还真是个妙人啊。”
方重勇苦笑一声,叹了口气。这个人获罪,引起了一连串的破烂事。
方重勇现在是“代沙州刺史”,却并未“去礼部员外郎”。
也就是说,方重勇现在当刺史只是客串一下,他不管事问题也不大,因为本地刺史下面还有司马跟长史。在刺史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理事的紧急情况下,实际上是由这两位其中之一来代理的。
无须朝廷指派,任命自动生效。
而且在边镇的话,豆卢军军使,也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客串”沙州刺史,很多时候,二者也常常由一个人兼任。
方重勇怀疑,基哥或许是怕自己在边镇被人欺负,所以故意加了一大堆有事没事都能插一杆子的鸡肋职务。
不过话说回来,“代职”可以糊弄,但正儿八经任命的职务却不能。
方重勇猜测豆卢军支度使估计是朝廷刚刚“发明”出来的,不过朝廷一旦任命,便有它的严肃性,不可等闲视之。
这也是他想都没想,第二天率先去豆卢军军府报到的原因。
当然了,这只是他的第一站。
接下来方重勇还要去小城城内的沙州府衙,以及位于药泉的佛寺,那里已经有一位礼部主事,方重勇要过去跟对方办交接。从此以后,至少是四年之内,在朝廷没派人来接替他之前,他都要兼顾着莫高窟内的石佛和壁画。
起码这四年不能打“报告”返回长安了。
忽然,一直没说话的王思礼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妥的事情。
看到他这个表情,方重勇心中一紧,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军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下弱冠之年便担任军职,实乃心中惴惴,有什么事情,请王军使务必言明,某一定不耽误王军使日常军务。”
看到方重勇如此谦卑的模样,王思礼哭笑不得,摆了摆手,面带疑惑的解释道:
“问题倒不是方使君,而是某在疑惑,两天前某才向朝廷上书请示,要给豆卢军中加一位支度使,为何今日方使君就拿出了朝廷的文书。
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从前的军务,都是豆卢军使王怀亮在办,某也不知道使君来这里居然是为了这个。”
呃,方重勇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豆卢军不过四千三百人而已,应该不需要支度使吧?”
方重勇有些心虚的问道。
王思礼环顾左右,将方重勇拉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小声抱怨道:
“方使君是有所不知啊,豆卢军的支度使,那是跟别处的支度使不太一样的,其实这也不过是个比较好听的说法。”
“那不好听的呢?”
方重勇面色平静,心中已经着急得像是烧开了的水壶一样。
“呃,不好听的就多了,什么京债、折子钱之类的都行,反正就是把布匹放出去的,收粮食或者布匹回来,借一还二……差不多这样了。”
王思礼偏过头,不敢看方重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