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百息。
陆然背着可知子,从那最后一个高达二三十丈的山头急急跳下,终于跑出了宛山,来到了平地。
剧烈的震荡,让可知子醒了过来,在陆然耳边嗫嚅道:“然哥儿,我们到哪了?”
陆然将可知子摆摆正,脚步不停:“还没有到,但是快了。”
什么都不能让他停下往前的脚步。
然而可知子的话却令他停了下来。
“然哥儿……我有些疼,我不能再跑了。”
“可是不跑去那边,我们都会死。”
“然哥儿,你放下我,你自己跑,你……要活下去。”
“别说傻话,是我决定带你来这边的,那我就一定不会让你死。”
可知子忽然惨淡地笑了一笑:“到底……是谁在说傻话?”
陆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可知子心口那道伤口,也碎了。
“我走慢点,你坚持住!”
陆然甩过头去,小心翼翼,又前进了几步。
可知子却又道:“然哥儿,没事的,你快点跑,还来得及的。”
陆然明白,可知子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是想让陆然尽快去往生区。
陆然立即改变了主意,也改变了方向。
“欸,然哥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娘的,我们不跑了,我们去那遗放潭边,一边赏花,一边等着……”
可知子诚惶诚恐地问道:“等……死吗?”
“不,等着看,这【浮图】,要怎么杀我们!”
陆然走得很慢,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时几刻,但他因为可知子的话,想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死在【浮图】。
因为有人不允许。
这个人,也许是青乌,也许是谢桥,也许是某个他还未曾蒙面的幕后大佬。
过去发生的种种,让他至少有五成的自信,自己不会死在【浮图】,这也正是他当初选择同回寰一起参加【浮图】的原因。
有缘之人。
总有奇遇。
亦或是冥冥中已经注定。
如果他不会死,那么可知子也就能活。
他走得很慢,终于来到遗放潭旁,这时,距离酉时,还有不到三十息。
他找了块适合休息的大石,扶可知子躺好,自己也在一旁坐下,同时舌尖抵住青乌之血,只待有变,便打算以力拒力,硬抗住。
日头已落,陆然呆望着可知子,有些想起往事。
那时的他,绝处逢生,从黑暗中的船舱中被捞起,面对着一桌子香气四溢的美食,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但是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眼前什么都看不见,隐隐约约只看见瞳中有一团好似荷包蛋的光影,那应该是太阳吧。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是一个“人”了,不是船舱中的一堆烂肉,不是仙人们的炼化耗材,也不是什么“有缘之人”。
所以他才说出了一句他幼年很喜欢说的大话。
“我啊,想吃一个太阳。”
陆然喃喃地,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想吃,太阳?”
可知子不明所以,只是也去看夕阳,只觉得一片似火的晚霞之中,那圆圆的橙红的太阳,看着的确很好吃的样子,很像一个煎蛋。
几朵梨花从眼前飘过。
恰似给这“煎蛋”洒上了葱花。
可知子眨眨眼,说:“如果我去了极乐,我想做一朵梨花。”
听见可知子说话,陆然这才从那浊海之上回过神来,马上接了一句:“不,你不能。”
可知子疑惑道:“欸,为什么不能?”
陆然也抬头去看满树的梨花:“一朵梨花,活得太短了,你可以做一棵梨树,每年都开花。”
“啊,我不要,我就想做一朵梨花,一朵梨花的一生,就是从枝头落到泥土中,短暂却美丽。”
陆然有些吃惊,这还是认识可知子以来,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了“不要”两个字。
陆然原本想油嘴滑舌一番,说一句“如果你是一棵树,那我才能迟早经过你的身旁”这种鬼话,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可知子说起去往极乐,令陆然突然想起她的伤情,于是又关切道:“你伤口怎么样,现在还痛得厉害吗?”
“想看看吗?”可知子像是突然转了性,伸手就开始解衣服上的盘扣。
陆然却有些怂,摆摆手,“也不是非看不可。”
但可知子这时已经掀开亵衣。
伤口,果然仍在恶化。
原本只不过是数十条裂纹,如今已经碎成千百块的碎片,可能轻轻一触,就会真正的粉身碎骨,再无复原的可能。
“怎么会是这样?”
陆然望着这晶莹剔透的宛如玉石的身体,哪有半分邪念,只有不解和心疼,只有无奈和束手无策。
突然,陆然脑中灵光一现,对可知子说道:“你还记得徐方吗?他不是一直说你有事,就找他吗?他不是给你了一块可以呼唤他的玉牌吗?”
可知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
陆然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可能,板起面孔,“快拿来!不要让我自己上手。”
可知子这才笑笑,在身上摸索一阵,吃力地将玉牌递到陆然手上。
陆然还记得徐方的话,徐方说,你面朝南方,大喊三声徐方,他就一定会来。
但是他大喊了三声徐方,徐方并没有来。
陆然又逼着可知子也喊了三声,徐方还是没有来。
陆然皱起眉头:“我就说他不是好人,这个大骗子。”
可知子却紧紧捂住心口,哈哈哈笑了起来。
“嗯?”陆然转过头,看着可知子,银白的直发,淡蓝的眼眸,苍白如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