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一语道破爆炸事件的本质,却没有急着立刻说出案件全貌。
因为对在场的君莎警长来说,从雨果说出“绑架”这两个字开始,案件中属于立涌警察局的这部分谜题,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此刻,两人的信息、立场已基本对等,雨果不再需要从君莎口中套取情报,君莎也沉默地期待着雨果以私家侦探的立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这里不是解谜者与真凶对峙的场合,而是属于警方和侦探的商谈。
然而,出乎警长女士的意料,面前这个坐在椅子上、嚣张地摇来晃去的雨果,这时却选择了最厚颜无耻的举措。
他开始吹牛了。
——至少在君莎看来如此。
“侦办案件的警察们往往将腿脚麻利当做自己的强项,他们就好像四处采集花粉的三蜜蜂,勤恳地重复着机械性的工作。仿佛只要走访过足够多的相关者,就可以接近事件的核心;仿佛只要收集到足够充分的证据,案件的全貌就会如同水落石出一般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什么才是足够呢?”
侦探以教育者的姿态,开始对警察局的大人物侃侃而谈起来——
“与无穷大的分母相比,即使是万亿为单位的数字,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与绝对的真相相比,便是再完美的证据链条,也不可能毫无疏漏。证人可能说谎,证据或许是伪造的,指纹并非无可替代,监控也有被操纵的可能,尸体与案发现场更是任人打点,你们引以为傲的科学调查,同样受到了来自科学的局限。所谓‘排除一切可能之后,剩下的就是真相’,这更是一句废话。在这个广阔的世界,可能性就好像野地里随处生长的杂草,拔出一个的同时又会冒出好几个来,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排除干净?”
雨果大张开双臂,感叹着世界性的悲剧——
“在我们所站立的现实之上,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宝可梦们万类霜天,龙与传说、幻术与恶魔、超能力与鬼魂伺机而动,遍地都是奇迹与偶然,密室四面漏风,时刻表支离破碎,推理诫律名存实亡,杀人诡计不可枚举,犯罪动机更是百无禁忌……”
君莎深深皱着眉,反问:“如果什么都怀疑,什么都不相信,那该怎么破解案件?还有,你把警方贬低得这么不堪迟钝,但那些我们过去解决过的案子又算是什么?”
“至少三蜜蜂采蜜的比喻可不是贬低,你们的工作可是无比伟大的功绩。面对无穷的谜题,无尽的搜查是一招中庸偏上的解法,在我眼中,伱们足以媲美在计算机发明之前,用割圆法计算圆周率的数学家了。”
侦探又开始左右摇摆地晃动身体,像一台重新开始报时的钟表般播报出如下话语——
“古典时代的推理浪漫在当下已经所剩无多。凭证据推测事件经过,依照可能性重新筛选,然后排除其中的不可能项,再把最后剩下的结论当作所谓真相——这样的作法耗时费力,准确性却依然无法保证,你们在过往案件中那些正确的推理,只不过是连续发生的美妙奇迹,谁能保证奇迹在明天依旧会降临呢?”
雨果不知褒贬地继续他的演讲,接着回答君莎提出的前一个疑惑——
“如何在怀疑一切的基础上破案,哈,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白外套侦探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响声回荡于警长办公室之中。
“根据现有的证物证词所做出的推论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不管真伪与否,它都完全可能被新出现的线索、或是证据所新表现出的某一性质而推翻。这一现象被不少着名的推理作家讨论过,但它在现实中其实也并不罕见,我们这些以谜团为食的家伙应该经常碰上才对——就比如好不容易架构起来的推理被一些疏漏的细节轻松推翻、又或者完全踏入犯罪者布设的圈套,把敌人提供的迷惑性证据通盘接受——我那位得力的助手就经常犯这样的错误,君莎警长,你敢说这种事在警方的调查过程中从没发生过吗?”
君莎默然,这样的事情自然在侦查案件的过程中时有发生,但是……这难道无可奈何的事吗?
就像出门走路必须脚踏大地,维持生存必须保持呼吸一样。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询问:“这难道不是破案过程中的必经之路吗?收集、推理、总结、辨析。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方法?”
“空对空的说教毫无意义。君莎警官,不如我就以这场发电厂爆炸案为例子,来向你展示来自专业侦探的推理吧。”
侦探的脸上洋溢着自信,他盘坐于派出所的木椅,语带笑意地对君莎继续说道。
“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还要声明。我们生活在一个现实的、开放的、不完全理性的世界之中。这起爆炸事件并非发生在一个封闭的舞台之上,登场角色可能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绝不仅仅是推理扉页上那寥寥几行的人物表可以概括。”
在一旁哥德小姐的侍立下,雨果继续揭露着世界设定与书籍的不同——
“超能力与幽灵与精神控制在这个世界确实存在,时空穿越与幻想具现的例子在过去也曾经发生,大规模的犯罪集团至少有半打,它们中的每个都随时可能跳出来表演一番才艺。同样在案件中,每个人都有可能在证词中撒谎,所有证据都可能虚假不实,人心只可揣度无法确证,案件发生的理由也可能荒谬离奇毫无道理。不可能有置身事外又全知全能的神灵,向我们保证可推导出真相的条件已经全部列出,祝诸君狩猎愉快。”
“这还真是个会让推理作家当场呕出鲜血的前提条件。”
君莎抱起双臂,一针见血地评论道。
他面前的白外套侦探不置可否,只是压低声音说道——
“那么,解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