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峨眉山地界。
北方已然入秋,巴蜀之地还沐浴在残夏的热意中。
一条小河由不远处的山谷流出,几经转折,在一个平缓的土丘前方蜿蜒而过,被风吹皱的水面偶尔翻起一团浪花,那是鱼群在嬉戏。
土丘上面有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三间瓦房,一间木屋,还有两个屯放粮食的谷仓,小院后面是几块水田,沉甸甸的稻穗被风吹成一股金黄色的稻浪,几只蝴蝶翩然飞过,追逐着随风而至的清甜花香。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小院门前,整理一下衣衫后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咚咚咚……
几个呼吸后,伴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
楚平生迈步走入堂屋,迎面站立的是已经还俗的大老婆,素衣平髻,不簪不戴,甚是朴素,只不过那张脸……还是冷冰冰的。
“你来干什么?”
“我知道稻谷就要熟了,过来帮你收成,阿青……”
他上前几步想拉近两個人的距离,谁知道方艳青一把抄起手边长剑,刺中他的胸膛。
“谁要你帮?”
楚平生推开阻挠自己前进的长剑,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倚天剑:“有本事你用它。”
“你想让我用它?”
“问题是你能不能狠下心肠。”
“哼!”
方艳青拂袖转身,进了里屋。
“距离屠狮大会结束都一年多了,你还在怪我?”
“我是你师叔祖!”
“……”
楚平生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师叔祖与徒孙的关系,突然间成了孩儿他爹孩儿他娘,普通人都别扭得不行吧,何况是死倔死倔的灭绝?她能被他哄得蓄发还俗,一年没寻短见,已经很不错了。
要知道倚天屠龙记剧情里,灭绝可是宁愿一死都不肯接受张无忌的好意的。
“这半年多来,伱跟虎儿过的不开心吗?”
方艳青表情微变,脸不那么冷了。
“你老是记着我怎么气你,那么反过来想想,为了给你一个家,不让你整天活在仇恨里,我又付出了多少?想当年你怀上虎儿,为了不让你打掉孩子,我天天都要给自己一剑,将血混进你的斋饭里面。”
“这……也是你?”
当初孩子怎么都打不掉,她还以为天意如此,没想到是他在后面捣鬼。
“没错,当年苏梦清负责清净别院后厨方面的工作,而她又对丁敏君言听计从,我就把自己的血谎称异蛇的血,在实验过它的疗效后,她们便在我的要求下偷偷地给你的斋饭加料,以根治你的走火入魔之症。”
“你……你……你……”
她本想骂他混蛋,更想发狠说杀了他,但是最后的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
事到如今,她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何况正如楚平生说的,这一年时间有子承欢膝下,眼前的王八蛋和丁敏君、周芷若也时常来看她,虽然不再是当掌门时前呼后拥的场面,但是日子过得很平和,很安宁。
用这个王八蛋的话讲,这叫天伦之乐治愈了她的精神内耗。
“娘,娘……”
由远及近的呼唤打破了室内的僵局。
“虎儿回来了。”
方艳青快步出屋,迎到院子里,一边拍打着小孩子放书籍的布袋上沾的泥土,一边不解地看着他手里的鱼篓,透过竹片中间的孔隙,可以看到两尾活蹦乱跳的大板鲫。
“我让你去私塾读书,又下河摸鱼了?看来昨天先生打得不够重。”
“我没下河摸鱼,这是爹给我做的鱼篓,只要往溪里一扔,散学后路过时拉上来看一看,就知道有没有抓到鱼。”
很明显,这里的“爹”指的是他的养父。
方艳青沉着脸道:“行了,还不赶紧去屋里换鞋,看你踩得,一脚泥。”
楚平生倚着门框看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不由在心里感慨,从虎儿的养父养母那里把孩子接回来半年多,她就进入了当娘的状态,就看这河东狮吼的样子,谁会把她和那个十年前一瞪眼就让人哆嗦的灭绝师太联系起来?
“咦,楚叔叔,你来了。”
小老虎抬头看见他,顿时喜出望外:“今天带我去哪儿玩?”
“楚叔叔”这个称呼是方艳青赌气让孩子喊的,楚平生也没戳破,任他这么叫了半年多。
“虎儿!”
“怎么了娘?”
小孩儿一脸的不开心,以为她又要说教,毕竟上次跟楚叔叔去山里打猎,衣服和裤子全磨破了,回来不仅被打屁股,还被罚没两顿饭,饿得他把私塾先生下酒的茴香豆吃个精光,齁得半宿没睡,就喝水了。
“他……是你爹。”
“娘,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是你爹。”
“你说楚叔叔……是我爹?”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一时接受不能,看看门口的人,再看看身后的人,全未想到叫了半年“楚叔叔”的男人是他亲爹。
“来,进屋,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为免大老婆尴尬,楚平生把虎儿拽进屋里,打开包袱,拿出路过襄阳时买的陀螺和十个一套的泥塑小人给他。
“谢谢楚……爹。”
这称呼……可以说转的相当丝滑了。
应该是有爹娘变成养父母的先例打底,心理门槛跨过去了,要接受他这个“楚叔叔”牌亲爹其实不难。
楚平生看着眼前的大儿子,再想想峨眉山上那个小女儿,又忆起远在昆仑山的楚行舟,寻思过几天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二老婆和二儿子。
唉,女人多也不好。
活死人墓、光明顶、峨眉山,还有起义军所在的江南主战场,四头跑都能把人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