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南边是卫县。卫县,郭孝恪也试着打过。但卫县是汲郡的郡治,李善道、郭孝恪从洛兴洛仓来时,卫县尽管不敢拦阻,他们打黎阳时,卫县也不敢救援,可单只守城的话,城墙坚固,守卒颇有,粮亦不缺,还是不太好打的。刘胡儿、李文相攻了两次没攻下,向郭孝恪请求增兵,黎阳仓外聚留了一二十万众,郭孝恪得留兵马弹压,没兵可再调,暂也就没再打了。
过了澶渊、临河,再往前行,就是黎阳县了。
六月初这日,李善道等回到了黎阳县境。
在澶渊、临河境的时候,路上、野间就很多仍在奔来黎阳求食的饥民,一入黎阳县境,饥民更多了。触目所及,道上尽是!才刚收过麦子,麦田里,也散布的尽是饥民。
男女老弱,携家带口。
远处看,乌泱泱的如群群黑羊、簇簇蚂蚁缓移,近处看,一张张枯瘦、麻木的脸。
李善道约束军纪,令骑兵下马,禁止步卒出行军的队伍,以尽量不冲撞到饥民。
五千多兵士行军,行军的队伍不短,加上辎重等,数里之长,旗帜鲜明、甲械耀眼,鼓声、马嘶声、步伐声,仿如雷动,掀起尘土漫扬。
虽是李善道不愿吓到饥民,饥民们仍是惊慌失措,纷纷躲避。
李善道也下了马,看见路边不远处的野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弓着腰,抓着个小孩子的手,杂在奔逃的饥民人群中,被人给拥挤摔倒。这老妪爬起来后,头件事不是去抱孩子,是去抢掉在地上的一口烂饼,抓住后,赶紧又塞回怀里,然后这才去看孩子。
这小孩子,应不是她的儿子,也许是她的孙子。
儿子已经很亲了,隔代亲,小孙子更亲。可在这时,小孙子也比不上一口烂饼!
李善道指了下这老妪,令焦彦郎:“拿几个饼给她。”
焦彦郎没动。
“没听见?”
焦彦郎说道:“二郎,你瞧这满谷满野,多少饥民?几张饼,给了这老妪,别的呢?别的饥民给不给?咱若不给,这老妪这般老弱,几张饼给了她,岂不反是害死了她?”
李善道怔了下,为之语塞。
焦彦郎说得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饥民来说,几张饼,比璧还珍贵。饼纵是给了老妪,这老妪也保不住。还有可能,会因为保这几个饼挨揍。她这等老弱,挨顿揍,命或就不保了。
这世道,竟是虽有善心,可也只能狠下心了?
高延霸东张西望,看着远近饥民如潮的情形,纳闷地说道:“这儿离黎阳仓不远了啊。他们怎不去黎阳仓取粮?半张烂饼,那老妪还如同宝贝。去到黎阳仓,多少粮,她取不得?”
一句话,提醒了李善道。
对呀,黎阳仓已很近了,这老妪为何不赶去黎阳仓取粮?
焦彦郎说道:“二郎,是不是这老妪尚不知,黎阳仓的粮,咱任民取之?”
李善道令道:“选出百十个大嗓门的兵士,沿途喊叫,告诉饥民,黎阳仓粮,任其取之!”
焦彦郎领令,自去办理此事。
不多时,兵士选出,果是随着前行,沿路呼叫,叫饥民去黎阳仓取粮。
可奇怪的是,饥民听到了这喊叫声,仍是无动於衷,最多抬头往这边瞧瞧,几乎没人拔开腿,就往黎阳仓去跑。这太反常了。李善道疑窦顿生,遂又令焦彦郎去饥民中打问。
下到道边的野地上,焦彦郎等抓住了几个逃跑的饥民,一一地问过,回来向李善道禀报。
焦彦郎骂骂咧咧,骂道:“二郎,入他娘娘的,说是仓城下了令,已经不准饥民入仓自取粮。”
李善道皱起眉头,问道:“谁下的令?”
“饥民哪里知道!二郎,不过以俺猜,还有谁敢下此令?”
李善道不在黎阳,主事的是郭孝恪。
莫非,此令是郭孝恪所下?
李善道催促兵马快行,下午时分,到了黎阳县外。
一群人在道上迎接,领头之人,正是郭孝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