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札也偶尔回到姐姐和家人身边去。他从那儿听说了集市上发生的种种,并且也终于得知了医师的名字。名字有发音不是件奇怪的事,因为人们也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被黑天和阴魂记住,而这两者被认为是靠声音传达意图的。不过,医师的名字音节复杂而又拗口,一点也不像是个正常的名字。而当札念出那几个音节时,医师的反应里也带着小小的古怪。札不敢说自己一定没看错,但医师的目光里仿佛又闪烁着一丝狡黠。
除此以外,日子和过去似乎并无分别。虽然札清楚医师眼下能命令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做任何事,那似乎并不能叫医师自己满意。对于自己掌握的一切,医师既不流露出享受尊荣的高傲矜持,也没有任何承担重责的谨慎庄重。他似乎对这件事毫无感想,只是终日坐在那儿,或是偶尔走进地下室,打量那棵红夫人的树。
在他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下,札很难感受到自己面前的人正是搜集者的新主人,一个或许和黑天同样尊贵的人。他甚至没能想到自己正处在一个多么有利的位子上:不止一次医师将他从危难中拯救,而现在他也是唯一待在独屋里的外人。
即便是过去那些专门侍候与迎接搜集者们的人,也一定不曾像他这样接近过最高权力。某些时刻里,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是可以索求的——如果他开口索取一些东西,财富,地位,或是更离奇些的东西,医师很可能会答允他,满足他。那并非自以为是,尽管恐惧和怀疑仍未消退,尽管他本身没有分毫过人的才华,他知道医师对待他的方式与对待别人根本不同。正是他们所相处的日日夜夜将他们构建成这样的关系,奇怪的长辈与孩子。
在医师离开前,札再也没有要求什么。他的家人已被确保平安无事,此外的事物即便没有超出他的想象力,那也是些叫他感到棘手的东西。更多的食物他无从消耗,管理他人也只会叫他精神紧张。还有战争——战争这个词是和恶魂有关的。被疾病侵染的恶魂想要占领黑天,它们之间无止境的冲突便是战争。
在他以为自己正做梦的时候,医师也提起了战争。那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而在看过地下室后的某一天,医师又重新捡起了这个话题。他和搜集者们的旧头领打了一场战争,就他一个人,以及他控制的搜集者们。制作搜集者的方法他也已经掌握,但制作更多的搜集者毫无必要,那是种非常低效的劳动力。
医师承认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失败的,对方把他所派遣的部队完全击溃了,还捕获了一些医师独有的东西。他虽然这样承认失败,表现出来的情绪却并不像失败。
事实上头领们和札是很像的。医师指出,他们在原始身躯上的差异微乎其微,尤其是脑部结构和思维方式,那几乎毫无分别。如果他给札,或是这里的随便什么人,赋予和头领们相同的知识与身体,他们早晚也能做到和头领们同样的事。但他不会给他们,因为重复一遍过去是毫无意义的。
关于生命。医师又重复地提起。生命必须具备潜在的创新力,一种自我更新和创造的天赋,不止是模仿和经验的累积,生命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一条通往未知之事,未验之识的途径,因为一切已知的途径都是失败的。他不认为这片土地能逃离这种失败。在他让搜集者们离开的短暂日子里,这种失败已经得到了充分验证。
但是失败本身并没有什么——这是种早已被求知者们接受的事,他只是打算为他们找到一种更长远的失败。一种至少能够维持到他们想象力尽头的漫长的失败。那方法并不难构思,他只需要把外头的秩序带进来。可是,既然黑天正无休止地把光明之地往下拽落,要引来这种秩序也是困难的。
他必须到那座金铃之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