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坚决不跟我分享你的致富之道吗?”
“这么说吧——再多的金钱也无助于拯救您的灵魂,先生。您的救赎之道在我发送的工作安排里。”
“好狠心的女人!”罗彬瀚说。他拿出包里的创可贴,把电脑摄像头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开始应付各方发来的问候消息。当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敷衍南明光时,一个新闻弹窗在右下角跳了出来。他习惯性地要把这个溜进电脑的骚扰程序删掉,接着却看清了标题。这是一则关于多处海岸地区潮汐异常现象的汇总报道。他刚把鼠标挪过去,弹窗就自己变成了全屏模式,让他看清具体的地点与受害情况,还有报道发出的时间——几乎就是十分钟以前。
“我想,”李理说,“这可能就是您所提及的征兆。”
罗彬瀚无言地关掉弹窗。“嗯,第一阶段,”他过了一会儿说,“种在伴星上,影响不会像种在本土那么快,但结苞以后会有明显的潮汐变化,证明它开始引起灵场特征值变化。它是,嗯,是纪末之花里危害最大的那一类。”
“下一个阶段的特征是什么?”
“你只要在满月之夜抬起头就看得见了……啊咦?咱们的神话传说竟然是真的!因为桂花树的阴影已经从月亮边缘露出来了。”
“您估计两个阶段之间会相隔多久呢?”
“这我不知道。不同的品种差异很大,总之不会超过一年。”罗彬瀚笑了一声,“但……我估计那畜生不会给我们一整年的。他会把时间掐得刚好。”
“留在月亮上的朋友也会替我们争取一定时间。”
罗彬瀚只是摇头。“那花很难处理。老莫他哥告诉我的……没有合适的装备,他们对付它就像是要一个人徒手去拔光一整片竹林。而且那里有灵场波动,他要对付就不止是乖乖不动的植物了。”
“这更意味着我们应当周全行事。”
罗彬瀚没有提出异议。他已经自己试过了,并且差点就搞砸了,所以是时候轮到李理来安排了。他们必须耐心,必须压在进度条见底前最后那一小截上,才有希望准备得足够充分。
“我们要抓紧。”他只得说。
抓紧。这两个字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如魔咒般萦绕在他脑中。当他不得不坐在办公室里给文件签字,当他和南明光解释行政部的宫斗谣言是如何无风而起,当他甚至要跟周温行待在同一张酒席上嘻嘻哈哈,嘴里扯着那些狗屁不通的账目问题,他脑海深处一直有种持续不断的噪音,像坏掉的电风扇头在那儿嘎吱乱摆,扇叶却根本不转。他心里怒吼着我才没时间管你们这些破烂鸟事,身体却坐在开着空调的茶室里替来访的老董事倒茶。
他感到自己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给地狱的业火添柴,李理却能以绝对精准的记录表明,两周以来他待在公司里的总时长只有七小时零三分十二秒。他已经用伪造的医疗证明使旁人相信他得了较为严重的病毒性心肌炎,为此不得不在家修养,所有浪费时间的文件都由李理替他审阅处理;面对俞晓绒和石颀,他又假装自己忙得连家也顾不上回。实际上他却在旧工业区深处一个不见天日的工房里,读着些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要碰的设备说明书。
到了晚上,他几乎不再睡觉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枪花”。他并没有费很大功夫就搞定了蔡绩,让这个周妤捡来的便宜小弟愿意配合他的绝大多数测试要求,虽然其中一些是纯粹的折磨,而另外一些则使蔡绩有机会给他一顿好揍。因为被迫等待的压力,他几乎有点沉迷于这种测试,直到李理叫停了他。
“这不是格斗训练。”她说,“我们只是想在压力环境下寻找对手的行为特征,不是为了加剧您的健康磨损。而且,您现在的协助者和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很不一样的。最好不要形成固定的应对习惯。”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罗彬瀚问。
“工程还没完成。”
“快两个星期了。”
“我正在指示施工团队加快进度。”
他知道李理真的已经尽了全力,全世界再没有哪个活人能比她现在做得更多了,而他搞不好只参加了其中不到一成的内容。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也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容易起冲突。在又一次勉强收住的争执后,罗彬瀚不得不向她道歉,李理则把他们这种境况戏称为“电荷积累”:只要两边轻轻一碰,静电就会开始噼啪乱炸。
罗彬瀚本来也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他已经酝酿了一个关于学习成绩和眼前境况的自嘲玩笑,可是最后却说不出来,因为他真的有点身心俱疲了,连幽默感也进入了枯竭期。“不是针对你,”他只得对李理说,“你知道,是那些新闻的原因。”
有关潮汐与海洋的新闻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渐渐多了起来。起初是李理从网络世界的犄角旮旯里搜罗来给他看,渐渐地就用不着她主动追踪了,连小容都会在试图发消息跟他修复关系时提一嘴大量鱼群自杀和快速升级的海啸。还有一回他去和审计师们吃饭,正好听见他们在讨论气候异常与近期海啸多发的因果关系。那个有糖尿病的胡经理援引了某个专家的看法,罗彬瀚挤着笑跟他碰杯,心里却想着去他妈的专家,坐你旁边那个实习生才是真正的专家哩!
第三个星期开头的一天,一艘货轮以离奇的方式遭遇了海难,但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当天人们集中讨论的话题是“最亮满月”。世界各地的人都反应昨夜的满月看上去比平时更亮,简直有点刺眼,可又不是“超级月亮”。于是他们忙着为这件事找解释,从冲日浪效应一直解释到大气能见度的影响因素。
罗彬瀚抱着头坐在那个叫他憎恨欲呕的秘密工房里。“海难。”他说,“李理……天啊,那场海难。”
“我们不确定它是否真的有关。”
“你知道它是有关的。”罗彬瀚说,“风平浪静,没有遭遇其他船只,没有发求救信号,船上的人全没了。”
“昨晚的月相没有发生实际变化,亮度改变是一种集体错觉。我们也没有在月亮边缘找到多出来的阴影。还没有到第二阶段,先生。”
“已经有东西提前被招过来了。”罗彬瀚说,“这是……是有可能发生的。可能它还没有完全过来,只是一根触须之类的东西。但已经有东西注意到花了,等到灵场值足够高的时候,它马上就能过来。”
噩梦正在化为现实。从那个傍晚轻若无物的言语,变成了自他头顶慢慢压下来的万钧铁壁。第三个星期时他开始觉得这件事很荒唐:让他这么一个人去扛如此重负,简直就是试图用一根头发丝充当起重机的吊索。两个星期以前他所下定的决心也显得可笑起来,像个小学生在毕业纪念的时光胶囊里写下将来要拯救世界。
这件事不再是他和那东西的私人恩怨,不是他个人成长史里的精彩一页,或者一次打怪升级的困难关卡挑战,而是彻头彻尾的浩劫。于是他最后一次调动自己的理智,还有越来越摇摇欲坠的常识,对李理说了他可能早就应该说的话。
“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公开,”他无力地笑着说。
“向谁?”
“向所有人啊。政府,媒体,互联网……任何会被卷进这桩倒霉事里的人,让他们在事情发生前有捍卫自己的机会。我难道还能比军队、炮弹和智库更有用吗?”
“一个有趣的推演结论。”李理说,“若您同时具备瞬间移动和一次性杀死多人的能力,再加以适当水平的智力与充分的情报,您大可以通过一系列巧妙的博弈彻底统治这颗星球。”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回答您刚才的问题。是的,在应对具备上述特征的威胁时,您比此地全部的军队与热武器都更有用。”
“为什么呢?我身上又有什么东西?”
“您有我的协助。”
罗彬瀚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也是沙哑变形的。等他笑够以后说:“李理,你的原型准是个非常傲慢的家伙。她病死了怪可惜的。”
“我不过陈述事实。”
“那咱们就继续干下去吧。”罗彬瀚说,“但,如果这次我还是搞砸了——这次我准会把命也赔上的——而你又不愿去这世上最深最孤独的地方,那就再找别人去协助吧。任何想逃走的人,想尝试反抗的人,或者想发出求救信号的人。你就试试救走我妹妹,或者周雨,随便哪个无辜的倒霉蛋。把你的建议和傲慢都向他们施展去吧。”
“我现在就有个建议。我们在行动中彻底取胜,不必把这一荣誉留待后人。”
“我不能说我很有把握。现在我们俩的态度反过来了。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办不成,你倒挺像个职业杀人魔的。”
“我的信心具有坚实而客观的基础:斗兽场已经进入验收阶段,现在您应该去亲眼看一看。”
于是罗彬瀚就亲自去了。往返行程花了一天一夜,但最终结果是值得的。此前他不过是提出了大略构想,而如何实现却完全依赖于李理的运作。他知道她在全球网络上冲浪,在资本市场里兴风作浪,还到处穿针引线组织人力,在道德与法律的边缘试探又摩擦,摩擦又翻滚……可他还是为那个地方震惊了,难以置信这是在三个星期里建出来的东西。
“你怎么做到的?”他不由地问,“这用的是我们这里的技术吗?”
“不会比一般市场标准先进超过三十年。”
罗彬瀚没再说什么,只是绕着边缘地带大致看了一圈,最后在岸边坐了下来。涛声将液压系统与引擎的嗡鸣轻轻掩了过去。“我在想,”他说,“荆璜那小子还挺放心我的。”
“这是在责备他让您落到眼下的处境?”
“不,我是说他竟敢把你直接丢给我。”罗彬瀚说,“他倒不担心我拿着你的匣子当球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