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死后也不肯接受帝皇的宽恕,在第二次生命里故意挑起与亲近之人的冲突,时常忽视藤丸立香自然散发出的好意,还总是对其进行一些或轻微或严重的挑衅行为,其动机中或许都多多少少有掺杂这一点因素。可能不多,但必定存在。
藤丸立香懂得这一点,因此,她并不要求科兹去接受这些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且难以处理的感情,更不要求他去回应他的子嗣,只希望他能给出一点基本的尊重,而梅林所说的话则显然完全相反。
在康拉德·科兹看来,梅林几乎就是在以一种他完全不需要的东西来逼迫他做一件他完全不想做的事。这事听来很可笑,但也确实令他感觉到了冒犯,甚至因为这冒犯听起来很可笑,而在冒犯的程度上加了倍。
但鉴于眼前的“梅林”不过是一个幻象,科兹实在没法对他做出真正有效的攻击,这口气终究还是得忍下来。
“那很愚蠢。”最终,科兹只是用一种令听者会联想到冰冷的毒液缓缓流入血管的声音说,“我不会如此费心地给自己增加一些弱点。”
梅林困惑地安静了几秒,才勉强跟上了科兹的思路。
“……你认为爱是一种弱点?不论作为给予的那一方还是收获的那一方?”梦魔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声音总算是因此染上了一点诧异,“客观上讲,爱确实能令人冲昏头脑,或是变得怠惰,但要说弱点……嗯……”
“爱令人变得软弱。”科兹平淡地说,就好像平淡地解释一加一等于二那样,“而我不被允许软弱。”
“不是这样的。我见过很多种形式的爱,仅认为爱会令人变得软弱是一种很片面的想法。”梅林反驳,“爱或许会令人耽溺其中,或许会令人瞻前顾后,或许会令人痛苦,令人绝望,令人发狂;但爱也能化作最强的甲胄与利剑,也能成为划破黑暗的微光,也能成为创造奇迹的源动力;爱能毁灭一个种族,也能创造一个宇宙。”
他以宝石般璀璨而无机质的双眼注视着科兹那双纯黑色的眼瞳,蛊惑般地提问:“即便你不想要爱,那仅是利用爱也不想尝试吗?不想试试看,你的子嗣对你的爱,能否令他们从混沌的泥沼中脱身?以碱基契约规定的虚假之爱,是否也能冲破预言的枷锁?”
这些话,梅林并非是作为他惯常扮演的“引导者”的角色说的。此刻,他只是作为梦魔,单纯站在“让事情的发展变得更有趣”的观测者的角度上,如此伸手试图牵引故事的走向:
“在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前,你还有一点点能用来做决定的时间。”
他下了最后通牒。
康拉德·科兹半晌无言。他在前一次人生中被锻造出的本性叫他赶紧放弃,别再费力气做这种无用功了。但他在第二次人生当中所见的少许奇迹又令他燃起了细微的一小撮希望。
他承认,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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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你不理解’。”兰马洛克在带着藤丸立香前往空投仓发射区的路上提问,“这颗星球上正在发生的事件当中还有什么不确定要素吗?”
“灾难的主使者吧。”立香低沉地回答,“虽说基本能确定,在一百一十个泰拉年之前就开始调度施展这个大型仪式的背后必定有奸奇恶魔作梗,但我实在不好判断它的水平。”
“有什么干扰项吗?”
“倒也不是。”立香叹气,“大概就是那种,‘当你的敌人愚蠢得恰到好处的时候,你实在不好判断它到底是演的还是真就那么蠢’。”
“……”兰马洛克一时没跟上这个思路,或者说被这个思路震慑到了,顿了三秒才开口,“我记得之前的简介里……奸奇阵营不是以窥探世间的一切知识与奥秘著称的吗?”
“知识不等于智慧,奥秘更是缺乏日常实用性。在某个领域钻研许久的大师也可能连出门买个菜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一般我们叫这种人做‘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立香冷笑着解释。
“从亚空间能级的波形图的比对来看,一万年前在这颗星球上,始作俑者极大概率也筹备过类似的仪式。要是那时候的仪式成功了,现在再来举行一个一样的,就会因为此前有成功的先例,而令这一个仪式的成功率提高,这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问题是,根据黑暗天使提供的一万年前的数据来看,那一次它们很明确地失败了。”
“如果从前成功过,再进行同样的仪式成功率就会提高,那么反之,仪式的成功率便会下降吗?”
“就是这样。我不理解恶魔执着于这个仪式的逻辑。”立香点头,“在第三十个千年里,用些拐弯抹角的手段,花上如此长的时间来夺取物质世界中的一个星球是可以接受的效率,因为那时候真实与虚幻的区别还很清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亚空间与物质世界的逐步交融,在第四十个千年之后,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的帷幕已经没有一万年前那样难以突破了——有这一百一十个泰拉年,直接在星球中炸上九个亚空间裂隙把整个星球拖进去,不是更容易操作吗?”
兰马洛克思考了一下:“或许此事的幕后主使者正是一万年前的那个恶魔。它失败过,所以在这一点上分外坚持。”
“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将这个猜想加入可能的对策条件当中。”
舰船内相应的区域已经近在眼前,兰马洛克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开口:
“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狮鬃号上没有防护等级令凡人也可以使用的空投仓。”
这明摆着是一点隐晦的刁难,而藤丸立香岿然不动:
“没事,我早有预料。”她沉着地表示,“只要你们在狮鬃号抵近近地轨道后打开发射机构的舱门就行。”
“……只打开舱门?”兰马洛克的语气中也透出了惊讶,而藤丸立香则听起来平静得仿佛只是表示自己要去吃个晚餐:
“对。我直接跳。”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