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端着茶水,接着上午没说完的话题,问陈策道:“西北死了六百七十六条命啊!”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为帅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有些小孩你知道吗?为了那每月三五两银子,死在敌人屠刀之下,一步也不后退,他们问我,要是战死了,有人会记得他们吗?”
“老夫说有人会记得他们,朝廷会记得他们,大明会记得他们。”
“可是朝廷记得他们了吗?兵部记得他们了吗?”
“没有。”
“兵部只报上去冷冰冰的数字,还只报了立功之人,甚至少报,瞒报!抚恤金他们甚至都不想出。”
“你说良知和公理这个世界最缺,但老夫是为自己找的吗?”
“老夫不是不知道他们是要逼走老夫,让老夫离开西北,他们怕武将夺权啊,他们憎恨我。”
“可以,我们私人恩怨,又为何牵扯到那些可怜的孩子?死在疆场上的孩子?”
王越双手握着茶盏,在抖动,茶盏里面的水溢出来了,也不觉得烫。
他浑浊的眼中流淌着泪花,如此坚强的人,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将军,此时竟哭了,那么伤心,那么不甘。
王越愤怒的道:“所以老夫此次回京,不用他们逼,老夫自己也要回来!”
陈策沉默了,他没去过西北,没见过战场,也没看到至亲袍泽在面前死去。
他想,这一定会很痛苦。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将军,做总兵。
慈不掌兵这四个字,陈策觉得一直都是战场真理,可谁又能说那些和部下朝夕相处的将军们,真的不慈吗?
他们只是不敢而已。
王越盯着陈策,道:“老夫教了三个学生,这次回京,本希望他们替老夫说说话。”
“但他们背叛了老夫,在朝堂公然背叛,你知道老夫什么心情?”
“你说老夫傻,为什么要将朝廷的事公之于众。”
“为什么要当众闹开,让天子不得不收场,老夫告诉你,老夫就是不想天子和稀泥!”
“当今天子不是前朝天子,他遇到很多事都会冷处理,最后拖着不办,事情不了了之。”
“老夫若不逼天子,那还能怎么办呢?”
陈策端着茶水的手也停顿了,深深看了一眼王越,然后——
肃然起敬!
壮士以身入局,配享太庙!
原来王越不是不知道,他比自己清楚的太多了,其中厉害关系,他早就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他还是去做了,不惜以身犯险,以七十四岁高龄。
难怪他会成为王阳明的偶像,他值得。
难怪成化皇帝朱见深将他比喻成汉朝之卫霍,宋朝之范韩,他当如此!
陈策沉默了许久,然后起身,拱手,行大礼:“老爷子,小子为此前失礼赔罪。”
王越看了一眼陈策,苦笑道:“成了,快坐下,别搞文官那一套,我不喜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陈策一脸尴尬,我真心的啊。
“老爷子有没有想过后果?若是结果对你不利当如何?”
王越摇头道:“我在哈密准备了棺椁,就在都指挥使司的衙内,顶多不过只是死而已,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