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翻滚着,其粗糙的皮肤像是钢铁和皮革的混合物,摧毁着沿途的一切。煤气路灯在它那巨大的力量下应声而断,玻璃碎片如同雨点般飞溅。
那些行进了更远的士兵们猝不及防,嘶叫着倒在它的脚下。火炮和榴弹还在机械地攻击着它的四周,不断向它的头部靠近——即便他们知道击垮这怪物的方法是找到它生长的起点。
面对着众多袭击,那长条状的怪物并不害怕,它快速扭动着身体,无数的子弹和炮弹打进它的身躯,却未能撼动它丝毫,依然固执的勇往直前,宛若格里安的宠物般追逐着。
格里安的呼吸渐渐沉重,但他不愿停下脚步。
一旦被追上,他的命运将如同那些被摧毁的街道和建筑一般,被彻底毁灭。
“格里安!哥们给你拉一坨啊!”
是黑德维希,他在落地后,立刻在屋顶上跟随格里安的方向一起跑了起来。
“看招!手榴弹攻击!攻击!攻击!攻击!!!!!”
天知道黑德维希身上还有多少手榴弹。他简直就是一个手榴弹射手跟在后面不停歇得扔手榴弹。
还有点儿像扔飞饼的师傅,精准无比卡好时间,扔出的每一颗手榴弹,正好在格里安与怪物中间的房屋上爆炸。
轰轰轰——
爆炸将房屋倾倒,烟尘滚滚,浓烟弥漫。怪物被爆炸的冲击波震退,暂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可那毕竟是一头“妖魔”,区区砖石瓦砾,根本无法束缚住它太久,它仿佛一头发怒的公牛,无论前方是什么,都会被无情推开。
这让格里安有种感动又便秘的感觉,因为那手榴弹与房屋的碎片也会扎到他自己身上,要不然身上怎么会那么疼啊!
煤气灯在雨中摇曳,闪烁不定,如同迷离的梦境。墙上的涂鸦在雨水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
格里安穿梭在其中,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迈开步子,脚步沉重而急促。
“黑德维希,快撤,”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不可能存活多久的身体,“马上就要到炮火都在的地方了!”
格里安并不是在漫无目的跑,他要在墙花那里再次起飞,以极限速度冲向科隆大教堂。
事实上,他在看到那群人时,他其实已经产生了放弃前往科隆大教堂的打算了,可是,他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把沿途看到的居民都杀死。
诚然,把怪物引到城区,死亡的人数绝对会更进一步,可凭什么,科隆大教堂里的那些人不用受到任何磨难,凭什么城里的那些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享受那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呢?
“也许我是仇富的吧。”
大雨滂沱,格里安奔跑在城市的荒芜街道上。他目睹了许多房子,那灰色的、沉闷的墙壁向外倾斜,并且随着下雨的冲刷,整个建筑就像是生命中最后的挣扎。
在这些房子的内部,空空也,死一般的安静,可是,尸体们瞪大的眼睛和扭曲的表情让格里安感受到了冷峻的现实。每间房里都摆放着下弯的骨骼和破碎的器皿,一些墙上的图片和字母已经脱落成为灰尘了。
他穿过停滞的屋子,瞥见大量的尸体。
砰——
遗漏的士兵一枪射中了他。
他毫不犹豫甩出右臂,一击毙命。
“只要到了那里!只要不让我死在这里!”
格里安有些呆滞的看着胸口处的弹孔,他起初有些恐慌,大抹大抹的鲜血喷射而出,那是彻骨的疼痛,可他没有死。
随后,他看着街边的尸首发出痴狂的笑声。
“这……这里才是地狱啊!”
他说着流下了泪水,就像个疯子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他感觉已经到了极限了。
要在这里停下吗?
然后呢?
等死。
跟那些尸体一同离开这座城市,这片土地。
可是为什么就连走在死亡道路上的人都那么单一,都说穷人与富人之间,公平的只有死亡,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连果腹都费劲的普通人!普通人让上层人像逮家兔一样轻松地摆布,他们不做任何抵抗,大批大批地被塞进拥挤不堪的下城区,他妈的这就是慢性集中营。
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几乎从来没有试图反叛或反抗,而是顺从地去赴死?既然知道反正是一死,为什么甚至没有部分人起来抗争,哪怕是抓几个凶手当垫背的呢?
为什么?
是因为已经看见了结局吗?无论是否反抗,都没有天堂。
没有天堂!
地狱,漫天都是地狱!
“我恨自己的出身,同时又怀着一种痛苦的爱理解它。”格里安嘀咕着,“我单枪匹马挑战强权暴力不仅仅出于人道的原因,我也是在反叛自己。”
突然,这句话说完,就像抓住什么最后的希望一般,他抬起头看着前方,那疯魔的眼神令任何魔鬼都会微微神颤。
咔嚓——
一块哲人石在他口中爆裂开来。碎片扎破了嘴唇,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流淌出来。他连忙用手指擦去血迹,却发现手指也被划伤了。
他一直都知道,哲人石会对人类拥有强烈增幅。
虽然这种纯粹的哲人石在进入人体会有一些不适感,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介意,因为高浓度哲人石对身体的增幅是剧烈的。
格里安也试图使用过。
那简直不是一点点不适感了,完全就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啊!!”
格里安觉得一瞬间,血液在沸腾,心脏似乎不仅在产生血液,还在产生微小的针刺,随着猛烈的鼓动进入体内,像是旅人般在血管各处写下到此一游。
浑身的肌肉都在重组,身体在极端的疼痛中不断被重塑,肌肉在不断的收缩和膨胀。让他生不如死但又像精力充沛一样。
“都该死,都是地狱!”
他双手冰凉,浑身发抖。在这个温暖的夜里,唯有雾是凉的。
眼前不停闪过各种各样的尸体,明天,这些尸体将苍白、变绿,他们的血将凝固、发黑。
炮弹仍在不停地射向空中,将它无情的光投向呆滞的夜晚中。
“悲壮。死亡。死得悲壮,死得毫无价值!”
格里安想起了一次贤者时间的闲聊,他与克劳迪娅聊起了维京人的北欧神话。
“克劳迪娅,给我讲讲北欧神话?我对维京人还是蛮好奇的。快给我讲讲,我可好奇了。”
了解一个上古民族,最好的入口便是他们的神话和史诗。
“尚武。残酷。悲壮。”
克劳迪娅首先给维京人下了定义。
那晚的贤者时间,格里安是第一次发现,克劳迪娅也有着一些柔情的艺术细胞。
“这种品质是尚武和残酷两种品质的升华和结晶。
“勇猛凶暴的海盗,撞上了无法逃避的残酷,唯一能说服自己也让别人敬重的选择就是悲壮地走向死亡。
“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
“连主神奥丁和雷神托尔都是这种结局,其他英雄就更不用说了。
“勇猛,就是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哪怕敌我力量悬殊,哪怕场面令人绝望,哪怕只有死亡这一种结局。奥丁和托尔给维京人种下的这种力战而亡的气概,里面没有顾全大局的谋略,也没有为上帝献身的虔诚。因为没有更高的道德去升华死亡的意义,我们甚至很难将它称为道德上的勇敢。
“但悲壮已经足够震撼人心。而当这些把悲壮当成生命终点的人成为你的敌人的时候,可以想象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格里安面目扭曲的看着出来阻止他的士兵,紧接着疯魔般的扑杀向前,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手中的武器已经被他抛到了一边,只留下能够飞舞穿梭的右臂。
“残酷,对我们来说,只是某种已经过去了的野蛮,是可以用文明不断驯化的,对他们来说不是,残酷就是世界的真相,无法改变,也无法逃避。但其实,我一直认为,我们只是群自诩文明的疯子,只是用文明这精美的包装纸妆点了残酷的本质。”
克劳迪娅的话在耳边呢喃着,那细小的声音就像昆虫苏醒顶开泥土、那近乎无法察觉的嗡动。
他知道这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他就是愿意去听,去沉迷。
很快,克劳迪娅的声音愈演愈烈,从低沉的呢喃变成纷乱的尖叫,宛若催促格里安杀戮的号角。
“哪怕只有死亡这一种结局!”
杀了这群挡路的碍事家伙!
如果下城区注定要毁灭,那么整个科隆也不应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