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显出剑来,就令战马生畏,不敢再嘶鸣半分,顾萧没想到这黑袍人只凭一柄寻常之剑,就显如此之势,面上立满凝重之色,却不曾注意到黑袍人隐于兜帽之下的那双如孤狼般的眼神,已悄然转变。
瞧得少年震剑之威,抢势之举,那狼眸竟显出些许欣慰,兜帽之中万年如寒冰之面,也消融几分,唇角也稍抬起,显出几分‘难看’的笑容。
袍中长剑又显几分,本已寂静无声的军阵之中忽起异像,天空也似也稍变色,夜下皎月旁似生云雾,随着黑袍那柄普通的剑愈发显现而卷积愈浓,直将月光尽数遮挡,失了皎月照耀的军阵之地,化作无尽黑暗,将齐云千骑并军阵之中的青衫一并湮没。
“此人只凭那柄铁剑,就显出如此威势,这天地色变...知天...不,说不定他已远在知天境上!”少年瞧得黑袍之剑,惊骇之余,心中凝重戒备再盛三分。
此前争抢先机之势不知不觉间已被这黑袍重新夺回,少年想要出招,但当目光落在黑袍之上,瞧得他稍侧其身,斜落其剑,心中更惊。
“明明他全身皆是破绽,可...可想要出剑相攻,却又觉这些并非破绽,而是陷阱...到底该如何攻之...”
少年正为寻不到黑袍人破绽而一筹莫展之际,却闻黑袍人竟主动开了口。
“剑也好...木也罢,手中有剑,心中当无剑,当心中有剑时,草木金石,皆可为剑...”
沙哑之声,遍传军阵,声虽弱,剑却不弱,剑鸣随声而出,震慑百里,直令千骑色变,座下战马竟四足瘫软,将齐云轻骑尽落,而后呈俯首之姿,冲着阵中黑袍,垂首拜服。
此一幕,令得福康、于烈惊恐万分,不知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怪物,而因马儿失蹄摔落地面的齐云众卒们,更是纷纷紧握腰间佩刀,似乎有了兵刃在手,方令他们能得慰藉。
风,寒风,彻骨的寒风,不知何时,弥漫开来,随着黑袍声落,风势渐盛,不消片刻,已是飞沙走石,雁北众将士忙欲抽刀,以抵挡箭矢之法,将石块尽数挡下,可才将抽刀,却觉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
在这大力侵袭之下,军刀脱手而飞,粗糙刀柄撕裂掌心皮肉,鲜血顿涌,这些齐云士卒,皆是百战之卒,腰间军刀便是他们性命,岂有握刀不稳的道理...不仅齐云军卒,便是于烈、福康二人亦不例外,眼睁睁看着千柄钢刀齐齐飞起,于夜空之中兀自盘旋,随后纷纷而落,沿着黑袍周遭丈余,倒插入地,随风而摆...
刀身碰撞发出的清脆之声宛若夜中银铃,闻之悦耳,但当凝目瞧去,却是另一番景象。
摇曳劲风中,千刃皆俯首。
军阵之中,唯有一人,手中尚有兵刃,那便是顾萧,那身青衫,随风猎动,手中月光长剑,与天际皎月辉映,如沙石之海中之灯火,点燃齐云将士心中希冀之光。
慕容谷中大战才定,眼下又逢‘强敌’,但少年手中长剑月光不黯反升,唇角也抬起些许弧度:“千刃俯首,好强的气势...草木金石,皆可为剑...那便请阁下,瞧瞧在下手中的剑!”
言罢,少年轻抚肩上剑匣束带,左掌紧扣匣口,在众人注视之下,扽入地面,剑匣之底,入地三分,当得少年掌心松开,剑匣已在少年内力灌注下两侧徐开...三柄长剑,显于众人眼前...一剑古朴,自陈一侧,另外两柄,一柄猩红,一柄胭红,成双成对,自于一侧,令人瞧之一眼,便再移不开目光。
胭红长剑,似也被劲风所掠,于剑匣之中轻轻摇曳,但一旁猩红,却有所察,亦借风力,摇曳相护,便如曾经双剑之主一般。
三柄剑,与少年手中月光相互辉映,不仅将少年青衫映亮,更将军阵之中呼啸之沙石,瞬间抚平,天空皎月似也察觉到下方军阵之中青衫少年呼唤,月光忽亮几分,为少年送上自己的助威之势。
再观正向黑袍俯首的千余军刀,似也难承受少年剑威,精铁打造的坚韧军刀,随一柄发出清脆断裂之声,千柄军刀齐齐断裂,只余刀刃仍深入地面。
少年星眸,落于那两柄似在相互依偎之剑上,眸中犀利也化柔情,似也想起了慕容谷中,化作尘埃落幕的痴情人...
痴情人,当持多情剑。
抬眸,凝视,少年漆黑双眸中,隐隐显出一丝剑形。
“前辈,不妨赐教一二!”少年朗声,如同剑匣、掌中三柄神兵,冲千刃阵中黑袍,疾刺而去。
再观黑袍,即便面目藏于兜帽之中,不见神情几何,但却能瞧得那双狼眸之光,射出兜帽,与那剑眉之下星眸目光相触。
普通的剑终是尽显,出得宽袖一瞬,黑袍终是动了,身形闪动,便已立足围拢身侧的刀阵之上,兜帽微侧,邀战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对手已邀,四剑尽显的少年又怎会畏惧,冲着剑匣之中破去对方剑威的长剑轻声言道:“强敌在旁,助我一战!”
步光暗凝汹涌,胭脂痴情绵柔,血风刚猛霸道,随着少年声落,三道剑意,涌入少年掌心月光之中,令那本该闪烁着皎洁之光的长剑,四色萦绕...压眉,抬眸,本是隐显的剑形,随剑意充盈而闪烁阵阵剑光,在这长夜之中,如星辰点缀,璀璨生辉。
踏雪七寻,随青衫而出,星光之尾,划破夜空,当得青衫再现,便已立足刀阵之上。
“前辈,请赐招吧!”
黑袍并未开口,身形亦未移动半分,可手中剑却是动了,轻轻递出,轻柔的好似在将此生最为珍贵之物送出,可偏是这轻柔一剑,却让少年立陷危难。
少年赫然发觉,自己体内的澎湃剑意,似在一瞬,成了他人之物,不仅不再助自己抵挡黑袍剑势,甚至在体内躁动不安,冲撞起来。
而那尚在数丈之外的黑袍,也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他掌中那柄寻常之剑也已搭在自己颈边。
还来不及思考对方是如何做到的,少年耳畔,便已响起黑袍沙哑之声。
“切记!剑虽好,可不是自己的,终不可仰赖。”
正心惊于此声时,扰乱体内的剑意忽然平缓,只道是对方困住自己之力已消,再不犹豫,当即便将压抑许久的剑气散出。
剑气出体,呈无形之浪,不仅将搭于颈边的寻常之剑震开,便是百步之外才将稳住身形的千余兵卒,再度掀翻...剑气之势不止,直没入一旁西隆山中,拦腰斩断百十巨树方才渐渐消弭。
敌退我进,少年抓住黑袍至此唯一显出的破绽,持剑抢攻...少年自破境知天后,早不可同日而语,快剑如骤雨,直将黑袍尽笼其中,而黑袍一招落了下风,处处破绽尽显。
少年眼见对方侧身避开自己一剑之时,心窝处空门打开,此时只要自己断月一出,便能顺势收其性命,可面对此处要害,少年却不似先前般决绝。
断月剑下,虽有亡魂,无一不是恶徒,可这黑袍,却还不知他犯下何等罪过,令百千雁北军,前来捉捕,且以他适才展露之身手,莫说遁逃,便是于这千骑之中,斩去福氏两将并于烈性命,再悄然离去,恐怕这军阵之中也无一人能阻,但他却未伤福瑞将军分毫...
一瞬犹豫,先机已失,黑袍沙哑之声,再传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