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久未有人居住的院子,和刚刚路过的那些热闹有人气的看上去并无差别。
整洁的花坛和草坪上连一丛杂草都无,香樟树下乘凉的石桌石凳光洁干净,还摆着一副下到残局的棋盘。
就像是主人五分钟前还坐在这里,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一样。
苏成意踩着平整的大理石地面,终于站到屋前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兜里的钥匙握了一路了,他低头插进锁孔,“咔哒”一声。
微风从他身后绕过,替他推开了这扇藏着旧忆的门。
属于老房子的灰尘味道被风吹散,苏成意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却并不避让,只是抬脚往里走。
摆设如旧,窗花如旧,桌椅板凳如旧。
苏成意仰头看着雕花柱上挂的两幅字。
右边是外公起的头,肆意潇洒的笔墨。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左边则是稚嫩的笔迹。
一笔一划,能看出来写得很认真。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是苏成意小学三年级刚学毛笔字的时候写的,歪歪扭扭,不成气候。
外公却表示很有纪念意义,就这样挂在了门前,逢人就会吹嘘两句。
苏成意脚步就此僵住了,良久,后退两步,重新锁上了门。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客人还是就在这里见吧。
苏成意卷起袖子擦了擦院子里的两个石凳。
盯着桌上的红黑棋局看了半晌,左右无事,苏成意索性开始研究这个残局。
他的象棋下得不好,更熟悉一点的是围棋。
这院子附近的大爷们估计个个都有国手的实力,他们摆在这里的残局,苏成意并没有能破解的自信。
所以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理。
场上还剩三卒,一红车,以及老将老帅。
很诡异的布阵,一看就是有人特意放置的。
三个卒呈三角形排列,互相保护,红车无论吃了哪一个,都会被另外的卒吃掉。
苏成意打眼一看,猜到这局棋破解之路在于利用将不能与帅打照面,以及卒不能后退的原则。
将三卒的队形拆散,即可破局。
有点像在玩华容道或者推箱子的小游戏,苏成意一边下棋,一边忍不住想。
成功吃掉落单的卒时,身后传来一声笑,伴着拍掌的声音:
“好棋。”
苏成意将手里的棋子搁下,站起身来打招呼:
“李老。”
“棋下得不错嘛。”
李老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折扇展开来,在他耳边扇了扇风。
苏成意摇摇头,示意李老请坐。
“只是稍微知道规则而已。”
等到李老在他对面坐下之后,他才忍不住又问:
“院子是您一直在请人打扫吗?”
李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带着笑容环视了一下院子。目光落到花坛上盛放的雏菊时,才开口道:
“我拿这里当实验基地,种了不知道多少品类,最后只有这小野花开得最好。”
苏成意这才心下了然,院子一直是他自己在亲自料理。
所以棋局应当也是他摆的。
“过两天我就要去京城报到了。”
苏成意顿了顿,把兜里的钥匙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或许您有空的时候会想进屋坐一坐。所以今天找您来,顺便想把钥匙交给您。”
李老看了看钥匙,只是笑着叹了口气。
“你有多久没来你外公家看看了?”
“从他离世那年算起,一直到今天。”
苏成意回答道。
“今天我约你来这里见面,会觉得为难吗?”
李老继续问,他的目光像是停留在那把金黄色的铜钥匙上,又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苏成意摇摇头。
“不会。”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
“我并不完全是害怕触景生情,只是对我来说,故地重游就像是刻舟求剑。
小时候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傻的故事,剑明明掉在江里,到岸边能找到什么呢?
但是后来就明白了,斯人已逝,不管返回故地多少次,奈何轻舟已过万重山。
依旧是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找不回来。
这棵香樟树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十年对它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李老听得有些沉默,两人于棋盘前静默对坐,只听得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良久,李老悠悠叹了口气。
“倒是我想得不开了。”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杯身倾斜,往杯盖里倒了半杯茶,递给苏成意。
苏成意双手接过,啜饮一口。
是上好的铁观音茶,清香四溢。
“钥匙你收好,我只会在院里坐坐。”
李老把钥匙推回到他面前。
苏成意也不再劝,点点头收回口袋里。
“今天你这孩子主动找我,倒是让我很是开心。
电话里说是有一些想请我帮忙的事情,是什么事?尽管说来。”
李老喝着茶,手指敲了敲棋盘。
“我查看了京大的学生手册,大一的课程并不多。
所以闲暇时间,我想尝试着创业。”
苏成意说完他的想法,李老就赞许地点点头。
“哪一行的业?既然找到我了,是想写歌还是编曲?
一中校庆上,我听过你唱歌,嗓音条件很不错,要是想发歌也行。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曲子。”
“.不瞒您说,其实是想做游戏。”
苏成意连连摇头,他对于做歌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几斤几两。
真要作为歌手出道了,怕不是要给人喷死。
但李老既然表明了态度,他还是暗自记了下来。
有这种难能可贵的机会,或许以后陈锦之可以用得上。
李老听他这样说,倒也不意外。
他本身就接过不少国产游戏的配乐制作。
“想法不错。团队组建好了吗?”
“目前只有我一个人。”
“噗。”
李老差点把茶喷出来。
“.是经费上有困难?”
“那倒不是。”
苏成意挠了挠头,生怕被李老误解他是来打秋风的了。
好吧,说是打秋风倒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凭借着外公这层关系,他怎么样也不可能联系到这种国民级别、而且已经退圈的作曲家。
虽然他没有白嫖的打算,但制作经费比起李青山这个名头带出来的效应,简直不值一提。
“一切都还在起步阶段,但我有信心可以把这个游戏做好。
其他方面都还好,但在我的想法里,音乐和美术设计是这个游戏最最重要的一环。”
——因为文案和剧情内核都是现成的。
“哦,所以想让我出山,担任音乐制作人?”
李老把红色的车拿起,“啪”地吃掉了最后一个黑卒。
“那有什么问题?你要是找了别人,我倒还想问问你老夫差在哪里了。”
李老说这几句很有气势的话时,故意粗着嗓子,显然是在故意模仿外公。
外公某一年没被国家音乐会邀请的时候,就当着一众人拍着桌子怒吼了这句话。
苏成意听得直想笑,低着头强忍。
“对了,是想做什么类型的游戏,古风仙侠?还是东方玄幻?”
“嗯70年代警探题材,原生幻想现实主义世界,开放世界RPG。”
苏成意这一套花里胡哨的组合拳显然把李老给说懵了。
他可能很想问,你小子难道不知道我是做国风音乐的吗?
但苏成意笑得很狡黠。
“李老,您刚刚可是答应我了。”
“好好好,老夫聊发少年狂。
写了这么多年国风了,尝试一下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新花样未尝不可。”
李老端起杯子和他的杯盖碰了碰。
“那就提前合作愉快。
对了,还要祝你学业有成。好好享受大学时光吧。
顺利的话,那将是你人生中最肆意潇洒、精彩绝伦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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