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自觉是一个非常容易焦虑的人,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假如有人提前告诉他几天之后有一件难事,那么他在这几天之内都会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小时候的焦虑,大都是来自于老师临时发布的缴费通知。
虽说九年义务教育,但必要的学杂费和班级活动费用之类的,算起来依然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林桐每次收到这样的通知,都会觉得很痛苦,因为他真的很难开口向姐姐要钱。
虽然只要他开口,林知婉一定会笑着答应下来,然后第一时间想办法筹钱。
但面对这样的姐姐,林桐每说出一个字,就像是抽了自己一个巴掌一样。
所以就算在回家路上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推开门看到林知婉的瞬间,这些心理准备就会瞬间坍塌。
这些瞬间里,她有时候是在用热水浸泡长满冻疮的手指,有时候是在清洗菜市场几毛钱买来的烂菜叶,有时候会招手叫他过去,帮忙发短信问问工头什么时候可以结清上一周的工费。
因为这样的焦虑和歉疚,林桐每次都是班上最后一个还没缴费的。
老师经常会点名让他站起来,问他为什么还没交。
在全班人的目光之下,林桐觉得他的焦虑症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了。
好在后来他考到了一中,市里最好的公立高中,对待他这样成绩不错的贫困学生往往是会给予尊重和支持的。
再加上有李璐这种极其负责的班主任,了解情况之后很快就帮他申请了免除学杂费等。
很多家境贫困的学生会为此感到自卑,毕竟正是最好面子的青春期,林桐其实也会,但他并不在乎。
需要走完许许多多申请程序也好,個人信息会被公示也好,只要能减轻姐姐的负担,什么都无所谓。
虽然也正因为如此,默默无闻的林桐才会被侯小宏这种小团体盯上,并进行长期的嘲笑和欺负。
林桐努力摒弃了这些外界影响,一心好好念书,原本以为生活会渐渐好起来,哪里想到随之而来的就是成绩焦虑。
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和镇上的教育模式是天差地别的。
课堂上,留给学生们自由讨论和发散思维的时间非常多,其他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林桐只能盯着空白的草稿纸发呆。
英语课直接就是全英文教学,林桐蹩脚的口音让他从来没有勇气在早读课上念出声音过。
林桐从小到大都没有考过第二名,但在一中的第一次月考,他拿到的成绩单上是百名开外。
这样的落差感让他很快就产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而且不仅仅是学习,生活上同样。
班上同学的家境都很不错,课间谈论的通常是新出的球鞋、暑假又去哪里旅游了、谁谁谁要开演唱会了之类的话题。
林桐在旁边听着,简直如闻天书。
什么甲壳虫乐队,后街男孩,酷玩乐队,英语老师在班上放起他们的歌时,同学们自然而然就合唱起来,就像他们唱的是《Happy Birthday To You》似的。
侯小宏这种人还会暗自吐槽老师真土,尽听这些烂大街的老歌。
林桐这会儿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滥竽充数”。
格格不入。
这是林桐唯一能体会到的感受。
像是淡水鱼被放到了大海里,时时刻刻都有会脱水而死的风险。
他的焦虑症就这样从缴费单移到了成绩单上。
其实,林桐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在班上格格不入的人不止他一个。
比起他这样谨小慎微的讨好型人格来说,那个人更像是我行我素爱谁谁的类型。
他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总是一个人对着篮筐练习投篮;
他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他从不参与课堂的自由讨论,也不举手回答问题。
这样小心翼翼地观察一段时间之后,林桐几乎要以为他有机会交到朋友了,毕竟同类相吸。
直到第一次月考的成绩被贴在教室门口。
林桐从下往上找,在中游位置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这其实已经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了,原本以为要排到倒数了。
林桐刚松了一口气,就在第一名的位置看到了那个“可能会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
苏成意。
班级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一。
因为高一还没分文理班的缘故,总分是1050,而他的分数是1007。
林桐落荒而逃回到了位置上,从此再也没有起过想要交朋友的心思。
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是阴暗爬行老鼠人,结果人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只不过单方面孤立所有人罢了。
没想到这样一位孤僻而傲慢的天才,会在他情绪最为低落崩溃的高三最后一学期,主动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来。
林桐现在想想也还是很不可思议。
他觉得自己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主角接到了关于他的支线任务。
于是主角拍马赶到,就这样拯救了他的人生。
而现在这位主角正若无其事地把又一个令人焦虑的难题抛给了他。
“既然如此,跟我去见见陈锦之吧。”
苏成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桐差点没一头栽到旁边的未名湖里。
???
“我想了想,她也应该要多认识一些我的朋友才对。”
苏成意继续这样说着。
林桐一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紧张兮兮地看着走在前面的楚倾眠和韩冰,完全无法理解旁边这位怎么能这样胆大妄为。
林桐一时间对风向都敏感了起来,生怕他谈起“陈锦之”三个字的声音被风带到前面的人耳边。
苏成意倒是显得很冷静,不像林桐草木皆兵,他很清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是不可能听见的。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跟她之间的联系点都是越多越好。这样以后修罗场爆发的话,怎么也算是多了一位线人。”
苏成意脚步略停,转头看向林桐,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一号僚机木头桑,又轮到你出马了。”
“.啊,喔。”
林桐的脸色很苦。
如果是其他什么事情倒也罢了,可对方是陈锦之欸。
虽然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学,但林桐和陈锦之依然没有太多的接触,如果不是因为苏成意的话,他俩下半辈子估计都只会隔着荧幕见面。
尽管如此,林桐依旧觉得陈锦之是世界上心思最深重的人之一。
也没有能支撑这个结论的理由,但就是莫名这样觉得。
她看起来很好相处,好像对待任何人都笑得春风化雨的。
但只需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笑意始终不及眼底,情绪内敛而稳定。
林桐觉得自己算是会察言观色的类型了,但要在陈锦之面前替苏成意藏住眼下这个惊天大秘密,还是有点过于考验人了。
而正在表演高空走钢索的苏成意,倒是一如既往一脸“你紧张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小事而已安啦”的欠揍表情。
“意总,道理我都懂,就是,你们小情侣见面,带上我的话,会不会有一点太过电灯泡了?”
林桐将这话说的很委婉。
“嗯,不会。”
苏成意笑了一声,略显神秘地摇摇头。
“到时候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你。”
惊喜?是惊吓才对吧!
那天之后因为一些干扰因素,比如明星的行程安排,以及苏成意所说的惊喜活动的影响,会面的日期并没有像他说的一样是明天或者后天。
而见面的计划延迟了几天,林桐就惴惴不安地等了好几天。
在这期间里林桐还是打起精神找好了这学期的周末兼职,但是坐在图书馆里走神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悄悄祈祷来一点不可抗力之类的,好让苏成意改变主意。
但事实证明祈祷无用,最终,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会面的地点定在一家中式餐厅,非常接地气,俗称的苍蝇馆子。
苏成意和林桐到的比较早,服务员的目光从一脸不安的林桐身上扫过,选择把菜单递到苏成意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