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你要找到我(1 / 2)

事死如事生,殷惟郢不知自己什么起听到这句话,而如今一看,眼前的地府之景倒是映衬托了这话的意思。

站着宽阔的露台上,凭高独望,鳞次栉比的黑瓦楼房,脸色苍白的人妖鬼怪,流淌着幽蓝色的河水贯穿着鬼城南北,吆喝声喧哗声此起彼伏,若闹起了事来,便是大队大队的鲜衣怒马赶到,将那里的鬼魂或投入火湖、或关入冰牢,鬼城之中,一切井井有条,实为地下人间之景。

而在鬼城的正中心处,阎王殿前的广场前,屹立着庞大的祭坛,呈方形,四角屹立四象二十八宿的雕像,尽数栩栩如生,随时都会活过来似的,巫祝模样的人举扇举幡,好似在进行某种仪式,祭坛正中心处开了一大洞,漆黑幽暗,不知会通往何方。

冷风掠过,密密麻麻的气流吹得露台摇晃,殷惟郢双手平放腹前,屹然不动,好似立于云海之上俯瞰人间,天上仙子看人间红尘景象大抵新奇,而地上凡人看鬼城光怪陆离又何尝不是?

殷惟郢回过神来道:

“再看一刻钟我就回去,先在茶室备碗银耳羹。”

她的嗓音优雅从容,对“长公主”这三个字适应得极快。

原本待她出嫁以后,定会被封为郡主,如今从郡主到长公主,说来其中到底有何分别,除了嫁妆排场以外,其实也不大。

更何况女冠自诩立志修道,从来视世俗名利如同粪土,带不走,洗不掉,干放着让清风吹散了。

唯一让她意外的事,不是从郡主到长公主,而是自己竟是皇女,

若不是先帝的那一番话语,殷惟郢难以想象,原来先帝竟是自己父王的纸人。

至于其中缘由,她问过,但这位父皇并未急于表态,而是先按下不表。

“阎王殿下。”

“见过阎王殿下。”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阵阵参见之声,殷惟郢回过头,便见先帝负手走近而来。

女冠犹豫之后,福了一礼道:“父王。”

“你我父女又何必拘谨多礼。”先帝摆手而笑,顺着她的方向眺望郢都鬼城,“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共处于这郢都之内,而你名字里的‘惟郢’便是因郢都而来。”

殷惟郢如何不明白,她身为道士,对于名字的来历研究得清清楚楚。

她眺望着那祭坛。

先帝适时开口道:“此为乾坤祭坛,是为倒转人间与地府,待功成之时,那地上的京城便会被替换到地府之中,而这鬼城郢都将升到地上,届时你父王我,也将一举登仙,而你也能一并飞升。”

此法是为上古秘术,大虞先帝在位之时,多番寻仙问道,偶然自一仙人处得此秘术,便留为后手。

“我还在世时,原本以为此法永不得用,但不曾想到…朕竟是胞弟的纸人。”先帝话音间夹着笑,殷惟郢从中听出苦涩的滋味。

她不住问道:“父王难道…从前不知自己是纸人?”

这话问得冒犯,先帝悠然而笑道:“从前不知,斩三尸不得登仙之后方才知晓。”

“…为什么?”

“朕的父皇长年有女无子,老来得了胞弟,自然万分担忧他遭遇不测,或是被害、或是不幸罹难,故此为他打造了数具纸人,表面上皆是皇子,实质上本意不过是为他的替死鬼,散落各地迷惑四方,只是不曾想……”

多少波谲云诡的往事皆付于这一席话内,殷惟郢听得出那时的情况定然更为复杂,不适合后辈知晓。

老实说,当女冠听到先帝竟是父王纸人之时,脑海里掠过万千思绪。

甚至有父王图谋深远,惊叹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藏拙,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之感。

如今一听,原来父王还是那个父王,不是藏拙,而是真拙。

先帝的视线微微抬头,似在眺望地上京城,唏嘘道:“那时朕早该发现,大婚之时,忽然一梦睡去,以为这样便算圆了房,只是从未想到自己是纸人,而纸人又如何圆房?常言说后宫三千佳丽,可数十年来,宫中妃子,朕从未碰过一人,所行之事唯有治国理政而已。”

殷惟郢听着这番唏嘘的话,熟悉纸人的她明白,纸人一有伤口便会漏气,而床帏之时,无论是男是女,都偶有受伤之时。

譬如情急之下,女子捉挠男子,若划出了血痕,那么纸人就立刻漏气了。

她既不答应,也不回绝,只是默默眺望。

站在露台上看了一会之后,殷惟郢便回了去,随侍的婢女们连忙就跟上在身后,一人为她托起道袍裙摆,一人在前方开路,一人陪伴于左侧随行。

好似下过一场阴雨,茶室外的屋檐滴着水,水珠盈盈,悬而不落。

茶室内备来了一碗银耳羹,是殷惟郢先前要求的。

这群婢女们的崔尚宫开口应道:“阎王爷不会不管,早已派人去寻了,如今长公主还得为接下来的事好好斋戒筹备才是。”

这阴曹地府王宫中的各种官职,倒与人间无异,宫中有婢女,自然便有女官,而女官中也有尚宫、尚仪等等职位,眼前这女官便是尚宫,据说年轻时冤死于河水边,入了地府经由审判之后,招入王宫中做女官。

能不入轮回转世,对于许多魂魄而言,不知是何等天大的福分。

毕竟谁能清楚,入轮回转世之后,你到底是投胎成猪,还是投胎成人?

再加上要忘却前生记忆,相当于你过去一生,都不过是白活一场。

“轮回转世是要分离的……”

殷惟郢呢喃起这句话,还记得那是在卖孟婆汤的幽魂女子口中听来的,初初并无体会,如今入了鬼城郢都见一城之景,方才有所体悟。

崔尚宫赔笑着说道:

“轮回转世当然是要分离,人总在每一世见到不同的人,总在每一世遭遇不同的事,甚至每一世都不似前生的自己,回首一望,请问那前世的自己还是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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