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想开口争辩之际,猛听得底下传来声巨响,好似开炮一般,不由探出头去看。只见得乱糟糟一片,果然滚倒着七、八具骨栉骁灵,但这些缺了脑袋的仁兄并没死,而是让其他同类拖到一旁,原本华丽的圆厅成了淌满碎肉油脂的炼狱,往上散发出阵阵恶臭。群妖不知是因惧怕还是急着救死扶伤,全分散在两侧,总之将舞池空了出来。
“要不,你先收了神通,这样我过不来啊。”我看群妖暂时没有合围之意,便冲着女人扬声大喝:“你我一起来,就要一起走,哪有将你丢在此独自逃生之理?”
“不,此刻是最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候,因为大敌,将要来了!”
大敌?难道是翡翠之华见爪牙们无能,打算亲自出马了吗?那面子够大的!我听得浑身一凛,立即趴倒在地,透过扶手空隙盯紧底下,同时将丽恩甩在附近的Mac 10捡起。
被圆形吊顶遮蔽的长廊深处,也就是起先我们闯入的那条布满尸脊之神的灰色地带,出现了几条细长黑影,它们就像野地刮过的劲风,以我难以想像的速度猛蹿至舞池中央。
定睛细观,却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而是四名穿戴着夜宴礼服的普通男性,生得富态安详,高矮不一,个个如标枪般挺直腰板,斜视着三楼躲藏的我。与之前那些踏桥登天的人不同的是,他们每人手中,都提着把银色手枪。只见那膛管极长,侧面镶着宝石,枪身装饰板雕琢精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在吊灯炫目光照下闪着刺目光芒。
“难道这几位就是翡翠之华?你没告诉我他们是四胞胎。可这却奇了,肤色不同哪?”
“翡翠之华人压根没在雾龙牙岛上,他藏身在其他地方,却遥控着一切。眼下四人,是他的扈从骑士!”女人冲我露出极为勉强的苦笑,叹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开玩笑。”
我的话语,四人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们却丝毫不恼,反倒面露笑容。那种表情侮辱性极大,似乎在说,这都哪里跑来的杂鱼鼠辈,居然连他们也不识,就敢冲塔送死。
站得最靠前的一个,挥手让其他三人退开,摊平双臂摆出个十字状,闭上双目念念有词,皮鞋脱离地面,缓缓飞升起来。与之前那些人的踏桥登天毫无区别。难道他打算升到与我俩同一个水平面开枪射击?抑或是为了摸清我与女人的站位?总之行迹令人不解。
当他即将进入丽恩无形妖法的射程之内时,男人忽然举起右手,冲着自己太阳穴就是一枪,强大的冲击力将这具血淋淋的躯体拍击到墙上,立即糊上粘稠的一大滩污血。
果然哪,邪教就是邪教,你不得不服,就连自杀都那么有创意。而我实在无法理解这家伙在干什么,难道也像嚎灵双杀,非得死后才能发挥强大破坏力?翡翠之华这一支邪教徒众,实在是太令人瞠目结舌。而当这具残躯砸在楼道中央,像个葫芦般翻在楼阶上,滚着滚着突然伴着一片黑云,尸身不见了!
就在他消失的同时,三十米外莲花花尖前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我急忙转过眼,便见笨女人悬在半空之中,死死护住咽喉,在她身子四周,正有无数铁拳袭来,左闪右避之下仍被抽得一佛出世一佛涅槃,仅仅半秒之内,身后的石墙上多出了几十口凹陷,露出内里的花岗岩,早已是支离破碎!打女人口中喷薄而出的蓝血,让那无形之物逐渐现出原形。
这是一只高达三米,浑身覆满厚实坚甲的东西。外型像只蝼蛄,生着个畸形的怪头,两侧全是半开半闭的小眼睛,鼻腔位置有两根犀角状的巨大尖牙,将Leeann整颗脑袋高高叉起。以外观看,与阴宅底庭的碎颅者类似,但体魄强健得多,而且毫不笨重,移动速度快到难以想象,基本接近闪灵狄奥多雷的冲刺!
我本能地抬手举枪,将整整一个弹夹打空,倾出全部铁莲子。扈从纹丝不动,只顾一心锐意拧住女人头颅,冲那架势,怕是想生生将她脑袋揪下,再吞咽下去解恨!而笨女人那种无形狂舞的邪术仍在周遭滚涌,但丝毫作用不起,Leeann眼见是劫数难逃!
“夺走你家镇馆之宝的人,是我不是她,她不过是个打手小人物,你有种找我来干架。”我急得手足无措,竟想也不想脱口疾呼。那物听在耳中,似有迟疑之举,但很快恢复常态,一把抓住女人瀑布般的长发,决意要发狠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脑海中闪过一系列猝电,返金线似乎被人连接,但对方感到无话可说便又匆匆掐了线,充满着玩味的意味。这会是谁?那只龇牙咧嘴的扈从骑士?不论怎么看都不像,会不会这伙金色阶梯,对我有所顾忌而暂时不来理会?等杀掉远胜过我的黑水仙,再来取我狗命?
“是的,必然就是在担忧它!”我猛然间无师自通,慌忙打怀中掏出那团人油烛台。正是这件东西才令他们发狂,纱丽完全是无足轻重的垃圾。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女人的手提箱在适才一系列乱战中,早已翻到了二楼楼阶上,它附近就停着几只骨栉骁灵,骷髅们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过它一眼,更别提有重新充入库房之意。
既然翡翠之华机关用尽,扭曲了女人感官,要误导她以为今天是74年,其目的就是为了保住真正的秘宝。而这东西,却在二年间会从有到无,显然就是极难保存,很不稳定又非常脆弱的结构。那么此番我做出将它摔成肉饼之态,便足以将老妖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
可吸引了它之后呢?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论实力,我连这个柔弱女人都比不上,哪能与这种亡命之徒角斗?不论怎么看,都是早死晚死这么一盘棋。
扈从骑士许是担忧我是个十足的疯子,外加见Leeann只有吐出的气没有纳入的息,料定不能再有作为,便发楞了一阵松开手。只听得底下又是一下枪声嘹亮,第二只扈从骑士飞升半空也把自己给毙了,我还没扭头,便感觉自己脑袋被变形金刚揪住,不用回头也知,第二只蝼蛄此刻正站在我身后!
“嘿嘿,可他妈乐死我了,为了对付我这样的蝼蚁,需要动用第二只碎颅者前后夹攻么?告诉你,只消打个喷嚏我就挂了,实在是太抬举老子。”我发出毛骨悚然的怪笑,连自己也被吓到,趁着背后黑手还未醒悟,便急着将那团肉灵芝往口中填去。然而,人油烛台在我破牙前半寸停下,再也无法向前挪动,我的手腕一节立即变得青紫,早已被对方制住。
“就这么急着想了断性命么?不过,这将会变得十分有趣。”返金线深处传来一声叹息,之前那个私自勾连上我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我不知说话的是谁?但这家伙显然被我表像糊弄过去了。抓起人油烛台吞咽下肚当然是韬略的一部分,但实际我真正想要对方做的,是将大半个无形怪躯暴露出来。
吕库古阴宅储藏小屋的墙头留字,给了我重大启示。原话大概是这么说的:
“千万别相信自己所见,当你以为结合所有发现已找到答案,实际事实已过渡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而当你接近过渡的阶段,真相又远远将你抛在脑后。”
反正这段语焉不详的话中心思想便是,设下计谋之人要比自身作为考虑得更加深远,如此才能将主动权牢牢控制在手。所以,当身后的扈从骑士探出半扇身躯,我将左手的天鹅绒如脱弦之箭般甩出,开始了此生最大的豪赌!
我无非将面对两种结果,一种结果是金属球甩脱手,从空中摔落掉入底下;另一种结果,如果它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自然如湿手沾面粉,怎么也甩不掉。那样一来,小屋门前头冠骷髅被烧穿,就将再发生一遍!如赌赢,背后之人大概率会受些轻伤,总之我挣脱出来了。若赌输,也不过是一死,只是有些毫无价值罢了。
然而,事实远超我想像,天鹅绒脱手出去,只听得“嗤嗵”一声,拧住我手肘的力道顿时被荡除,稠血溅得我半侧身子漆黑。金属球像只回旋镖那样,闪电般绕行一圈,眨眼间又回到我左手上。而挟制住Leeann的蝼蛄,胸前被烧出个大洞来,它还没釐清这是怎么发生的,便已松开钢爪,女人呜咽一声,重重摔在大理石石板上,双腿抽搐不已。
而我再度甩飞出去时,两只扈从骑士吃过一亏学精了,慌忙屈身躲避,由于两者速度都太快,只见得电光火石一片,也不知它们中没中招。我不由得出结论,天鹅绒是唯一能伤到它们的利器,但要击倒它们的前提是,蝼蛄们必须站得一动不动,才会被贯穿倒下。
“狄奥多雷?你是何时逃出右星门下的蝃池?”返金线再度一颤,那个神秘家伙显然没料到,不由啧啧称奇。难道这家伙误将我当成闪灵?只因天鹅绒是老妖的私人物品?当我也想摸底它时,只感觉双眼发黑,心电再度被狠狠掐断。
更不可思议的一幕,紧跟着发生,我只听耳边风起,接着传来一阵脆音,扭头去看,头顶的明窗碎成齑粉,彩色玻璃如雨点般倾下!控制住我和Leeann的两只扈从,不知何故忽然蹿楼顶上去了!接着,舞池群妖发出此起彼伏的獠吼,开始四下奔走,这又算是干嘛?
虽没完全弄明白,但底下的骨栉骁灵跑了一半,剩余的两只扈从骑士像木桩般傻楞在当场,双目紧紧盯着洞破的明窗。我耳畔一下子清净了不少,见Leeann妖法已被解除,便挺举着铁杵戒备着过去,伸手一把托住她冰冷的咯吱窝。
当这具血迹斑斑的躯体完全暴露在眼前时,我的心不由一抽,现在可以完全确认,陷在瀑布垓心的女尸,就是此人无疑。Leeann半侧身躯已遭严重破坏,血肉模糊不成人样,而左胳臂小臂部分,也被削得骨骸隐约可见。这就是她一直在说的,将燃尽生命为我争取时间。究竟是何种勇气让这个疯女人不顾一切,单纯得追求爱情吗?这天下真有那么傻的女孩吗?这种比几十年前就已灭亡的袋狼更稀有的女人,怎么老是让玛德兰那种渣男占了先机?
我只感到泪水禁不住垂落,慌忙脱下礼服为她遮羞,然后飞速蹿到楼角抓过手提箱,回到Leeann的身边,一把将之驮到背上。
“傻瓜,你哭什么?我可是黑水仙,怎会那么容易死去?肉体的伤痛靠水洞疗治是补得回来的,而内心的划痕却无法痊愈。”她含笑地看着我,吐了我一头一脸蓝血。
“别再提你那个老掉牙的拉塔玛地穴鬼故事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两头老妖是怎么回事?怎忽然撂下咱们自己逃了?接着该怎么办?”
“它们突然离开,多半是此刻又有人潜伏进雾龙牙岛来了,他们也许是接应我俩的人。原本我该每隔半小时与他们联系一次,但在人家埃欧雷祭台,擅用返金线就是触雷行为。也许他们等不下去,所以在外放了一把火,调虎离山之计罢了。”她朝洞穿的明窗扫了一眼,说:“你应该抓紧我,下面是肯定突围不出去的,只能往上。我俩必须抵达罗密欧点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安全!骨栉骁灵和扈从骑士,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
话音未落,我只感自己后脖颈被一股怪力擒下,女人双眼通红,浑身再度弥散黑雾。只听她发声喊,我整个人被带起,一下冲出挡栏。正在惊呼自己即将被摔死之际,我感觉脚下踩到一滩软物,女人手脚翻飞,顺着这股气不断攀爬,当回过神来,我与她已稳稳地站在公馆的屋顶之上。一轮从未见过的巨大银月,以及四下穿梭的狂风,都说明我俩暂时虎口脱险。
与这股清冷不同的是,底下到处闪着火舌,安保以及如黑影狂奔的头冠骷髅们,如同高空甩下一捧黄豆,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这伙金色阶梯的党羽们,搞不清自己被谁偷袭,正边跑边相互转告着什么。不过,混乱只是一时的,人群很快有了目标,那就是岛礁的几个渡口和高地。若要接走被困的我俩,它们是必经之路。
就这样,我们借着夜色掩盖,在树林中狂奔,这个疯狂女人起初还奄奄一息,哪知越跑越兴奋,似乎拥有源源不断的体力。
公馆屋顶盘旋着几个渺小的黑点,很快发现我们的踪迹,德国制的彗星昼夜信号弹,成串成串在夜空中炸开,将四周照得一片惨白,空气中充满呛人的燃烧剂酸味。原本僵站在舞池中央的两个扈从,带同数只头冠骷髅,猛然从百米之外的会场背后扑腾出来,立即封锁住几道飘扬着塑料薄膜的钢丝门。
而Leeann所说的罗密欧点,却在这道鬼门关的背后,须得绕过一长段工地,跑上山脊才是终点,距离我们约一英里半。
我们就像被翡翠之华投放进迷宫的两只小白鼠,仍一无所知地往前狂奔,殊不知人家已布下天罗地网,故意抓抓放放,给你一丝希望之后,再狠狠地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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