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还剩几只雷鸟?再扔一个吧,这个环状白痕我似曾相识!”
老妪不情不愿地嘟囔,说大部分的玻璃泡都给红隼带进了涡地,自己已没剩下几只,我不是分到了七个一组,干嘛不扔自己的?其实,这么宝贵的东西我是舍不得随便消耗,毕竟此物可望不可求。她们能搞到,我又要上哪寻觅?她嘁嘁嗦嗦掏出一只来,尽力掷了出去。
在耀目白光下,这回我看清了,圆环相当小,边缘有着许多钢刺般的印痕,这东西我果然见过,那就是迪姐在孔地亚石峡所捡来的古怪指环。
最初见到它时,我就觉得造型很奇怪,倘若这是戒指,生着那么多尖刺,人要怎么套在手指上,那样岂不是会刺痛自己么?然而,东西是Dixie寻见的,自然就归属她,现在哪怕知道也无济于事。
“你玩我哪?”老妪气不打一处来,跳脚起来道:“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坐等小主人吧。”
我陪着笑脸掏烟,翻打火机间触到硬物,不由面色大变,往后裤袋摸出,这戒指居然在我身上。这是何时的事?细细回忆之后我记了起来。迪姐等人离开石峡时曾说有了生钻就不需要它了,一通翻找后她想起换衣时已被Krys扒走,而在恶魇阴沟里歇息时,Krys拿在手上炫耀,被我顺手接过。就这样,指环阴差阳错得绕回到了我手。
“指环必然是件十分关键之物!也许她在那时,就已被人寄走了魂!”老妪恍然大悟,将指环往白痕上一摆,果然严丝合缝,不由大喜道:“我明白了,她就是靠它来问鬼的!”
根据她的说辞,迪姐本就是个马大哈,科西塔小姐偷走指环是有预谋的,她借着此物来问鬼,其原理就与我入弧大致一样。既然她能办到,我身为骁鸷更应该做得到。正当我想辩解前几次是借助捕梦者,老妪不动声色地探出阴爪照准心头击来,我全无防备被她袭了个正着,待到缓过神来时,便见到一张化出脓水的枯黄脸皮正对着我,那是早已死透的丽姬娅。
“入弧了?这什么鬼东西?”凑得如此之近,我被惊到心脏骤停,最原始的极度恐惧如同魔爪紧紧扼住咽喉,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很快,眼前出现了一只浮肿的手,机械般地抽动,尖刺指环正握在掌心。虽见不到自己的脸,但我可以感触到,被寄魂的他已濒临死亡。
视线开始向消失的苹果绿大门转向,一具血肉模糊的腐尸倒在廊下,衣服已被剥光,手臂大片血肉被割走,肱骨清晰可见,在它边上有只油漆桶,仍盛放着发臭的肉皮,引得虫豸四下乱爬。我不由感到喉头奇痒,忍不住想要干呕,然而却不能够,因为这具躯体已经衰弱到了极致。时隔不久,此人栽倒在桌上,脸摔入膏浆间,映出自己半张脸,他是格兰特。
“丽姬娅,我们永远在一起。”悲苦男人呢喃着,竭力想要握住女尸的手,在探手过程中,他碰翻了一台红色收音机,几乎快要触碰到对方时,布满泪花的视野暗沉了下来,最终陷入一片绝对黑暗,他死了,四周只剩下破机子里哔哔啵啵的电磁杂音。
通过种种迹象,我大致明瞭这对男女最后时光是怎么渡过的。他俩虽帮衬其余五人躲藏在此,但搜集到的食物终有吃完的一天,这期间俩人必然私自藏匿了部分,本打算挨到救援队赶到将自己解救出去。可以获悉外界动向全靠这台收音机,这是支撑他们挣扎求生的全部动力。只可惜信号微弱,即便能收到,也全是各种负面消息。俩人吃完仅剩的罐头,只得以啃食死尸为生,但腐肉导致严重菌痢,照成脱水、中毒,反而加剧了死亡的步伐。这点从墙头喷溅状的粪便可见一斑。丽姬娅过世不多久,格兰特也在绝望中默默死去。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难道尖刺指环本来在这间破屋里么?可他妈这东西又为何会被挂在老钱脖颈间?”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令我云山雾罩,不仅谜案没解开,相反是越聚越多。
我知道此事绝没那么简单,不由继续屏息细观,当眼前掠过流沙般的杂质,视野却从另一个方向亮起,往下俯看,那是倒垂的长发与瘦弱身子骨,白色高跟鞋套在小了许多码的脚上,正在灰土中拖移。破屋依旧如故,只是积了更多的尘土,地下水慢慢渗了进来。当此人来到两具脸皮脖子烂得掉落桌头,凝成肉冻的尸骨前,不由暗暗骂了句晦气。苍白的手抬起尸骨时,一道光亮将脸映在指环内壁上,那是十分年幼的丽恩。总之她闯进破屋的目的,并不为其他,而是为了翻出这只戒指带走。很快她干完脏活,按来路退回,再度回到臭水洼里。
她是由哪里下来的?矿山抑或是石峡某段?这些已釐不清了,丽恩再度回到腐水倒灌的窄道,从背囊中掏出只鸟笼外形的玻璃皿,拿刀划开手指将蓝色鲜血注入笼底,点亮了火柴,一蓬不住跳跃的火苗窜起,逐渐四周变得通明,那正是记忆中的报丧鸟。
这片地界,与我们先前闯入的臭水池截然不同,是修正过的墙皮,侧道上摆着搪瓷餐盘以及毡布,漂在水中的腐尸也还穿着粗衣烂衫。丽恩在垃圾山上坐下稍事休息,那张稚嫩的脸映在剔透琉璃盏上,我心生爱怜,不由脱口而出:“Leeann,你究竟在干什么?”
谁知她好像听得见,警觉地爬起身,双目开始环顾四周,想要找出谁在说话。我不仅有些欣喜,开始加大力度狂呼,结果,自己的声音就像回荡的风,时而近时而远,显得朦胧难辨。丽恩抓起行囊,开始踮起脚在池子里狂奔,视线随着颠簸而乾坤倒转,待到她停驻脚步,我已被绕得七荤八素,只能勉强瞧见石墟间,有块草叶覆盖住的窟窿。
“Lassrooms,Lassrooms.”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声调正打对头传来,这让丽恩精神大振。
教室?什么意思?我摸着脑袋,完全跟不上形势。远处刮来一股劲风,将丽恩的黑色麻布长裙吹得飘腾起来,我的视野被它们完全遮蔽,却能听见耳旁发出一声清脆机括声,待到大风流过,丽恩又站到了窟窿前,随后将尖刺戒指朝里一塞,大概算完事了。
“行了,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我感觉脑后有股怪力袭来,猛地拧住长发一拽,自己像团棉花轻飘飘浮上半空,然后直接砸进漆黑如墨的臭水里。肌体被冰寒刺激,整个人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自己不知何时已重新回到了窄道内,三米之外站着个手握旄旗的老妪。
“难怪那么多人既想除掉你又舍不得动手,原来骁鸷练顺手后,竟这么好用,一下子就解开了许多无人能破的谜团。”她瞪着杏仁般的圆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脸上掩饰不住惊喜,道:“年轻人,将魔魇中所见一切道来,看来咱们得全盘推翻原先假设的全部了!”
我与她重新回到最早到过的那堆焦烂木炭前,沿路将自己的幻象描述了一遍。她抓过指环重新爬了一遍坑,似乎打算去见证什么。半分钟后,她灰头土脸出来,牵着我的手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疾走,那是处土方严重坍塌的集散场。我们在乱石中艰难前行,最终下了泥山,来到一块略微平整的坡地。老妪摆手称自己爬不动了,问我要过支烟坐下歇息。
“波利姨妈,咱们还要瞎忙多久?距离红隼闯进涡地已经半小时了。”我打背包取出夏眠,提给她一罐,问:“适才你重新爬了遍坑,那是去找什么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年轻人,在我回答你所有疑问前,必须先给你一个忠告。往后你只能给鸽童们下单子,别因为贪图钱,轻易去碰他们的委托,那样才可保你长命百岁。老朽可不希望未来再想找你时,已是一捧黄土一块墓碑了。”老妪兴奋地一饮而尽,笑道:“没有你是解不开这道谜题的,我又岂会瞒着不告诉你原委呢?我们长久以来,一直被翡翠之华所蒙蔽,事实上,山狩并不是慌不择路逃来此地避难的,而是被人驱赶进孔地亚石峡里。”
为了将这整件事说明清楚,我们不得不先将谜面投诸尖刺指环上。这件小东西,其实是孔地亚石峡另一扇宫阊的锁匙,不知因何缘故,它出现在格兰特与丽姬娅之手,然而俩人显然不知用途,最终被活活困死在地底深处。时隔不久,受翡翠之华委派的丽恩闯入矿难地,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寻指环,随后按部就班去打开宫阊,大致经过就是如此。
“等等,那无法解释最后的一组动作,我分明见她听闻别人在叫,lassrooms,随后将钥匙投入一口拳眼大小的窟窿里去了。”
“Lassroom就是Hung-Dai,埃欧雷土著语里的伙伴。它什么意义都没有,只是为了将指环送到山石另一头罢了。这道口子也许是她们预先用特殊妖法凿下的。”
通过丽恩的视野表明,这一切都发生在山狩还未闯入石峡之前,否则这片仅剩的四阶就成了现在我们目视所见那样,由着这一细节,老妪悟出这是为了布下口袋阵,然后才是去追击山狩谢菲尔娜。当重新将宫阊锁合,这柄钥匙也就成了无用之物。所幸的是,它被英格拉姆无意中捡到,他通过宫阊将格兰特与丽姬娅的尸骸背了出去。由此可见,钥匙原本可能属于他,不然很难解释他办得了这件事。
出于恶意或嫉恨,他将僵尸安葬进涡地,故意将它们分开,就这样造成两具深怀怨怒的妖魂化为了六翼地邪。随后不久,山狩被金色阶梯一路驱赶逃进石峡,当发现自己被彻底困死后,谢菲尔娜只得选择自裁身亡,由此将整段矿难地和群葬坑改头换面,导致原先的记录被篡改,群体记忆被删除,一男一女两只老妖也最终锻造成魔,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羵羊!
“多么可怕?早在五零年,金色阶梯差一点就成功了!倘若山狩被他活捉,白银之风自被其纳入囊中。哪怕没有这件东西,光是将山狩制成蛇胚,获取这种巨妖的宝钻,也就成了泛世界的超级霸主!再加上他的铁杆盟友吕库古家族,我的天哪,三大地底世界没准就被归为一统了!”老妪不由浑身战栗,见自己失态,转而又大笑起来,道:“不过,天道好轮迴,终究没让它们成事,这也算冥冥之中,鬼神不愿见世间颠倒,扶风朔正呢!”
“翡翠之华这支埃欧雷邪教徒,基本都是社会名流,似乎没你想得那么邪性呢。”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掌握绝对的权利后,你自己有脑也能想象得到啊。获取山狩这颗宝钻,他就成了真正的暗影主宰,可以任意除去自己不喜欢的人,随后将所有痕迹抹除,让恶行变得不存在。与彻底击杀谢菲尔娜相比,一男一女两只羵羊的价值根本屁都不是!”
“归为一统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杀来斗去,千百年来血流漂橹,白骨苍茫,杀伐无度,生灵涂炭。有个人管管反倒会少了许多纷争。”我嘿嘿一笑。
“你快别说梦呓了,分化的三大世界由各种势力相互制衡,才可以产生自己独特的文化和价值观,被那种野心膨胀的家伙握在手中,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呢!”老妪忽然浑身一颤,嘴巴张了张,似乎感触到了什么,人瞬间变得神清气爽。她一骨碌爬起身,朝我扬扬手,道:“年轻人,小主人已然完事了,就让我们拆破这段波诡云谲的内壁宫阊,赶去与她会合吧!”
与此同时,心弦跳了一下,似有脑波正在刺激皮层,那是两股陌生的返金线。我想要参杂进去时,却被它们规避开去,再想尝试,对方已不再对话。难道这一老一少也是靠它来进行沟通的么?我昂起头刚想发问,便见到老妪已走出十步开外,站在土山前掏出了旄旗。
一道不亚于雷鸟的幽蓝光芒自土下腾起,她挥舞着小旗,如摩西分开红海般,将面前土山一破为二,现出了烂泥里石壁间掩盖的秘密。那是一扇与科西塔图腾相似的怪门,只是规模小了许多,将尖刺指环填入垓心后,石磨盘缓缓移开,顿时,灼热异常的空气扑面而来!
“科西塔小姐安全了,她已让小主人拖到壁龛边上,年轻人,后会无期,咱们就此别过。”老妪狂笑一声,迎头扑进漆黑之中。待我捡起指环紧追进去,哪还见得到人,她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整片涡地恢复了正常,不再妖龙卷肆虐,被蛆涌化影幻变的地形也暴露原貌,琥珀巨晶的山道裂缝早已是面目全非,现出一口半人多高的镜腔来。
“怎么说走就走?你等等!”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仍有许多问题没来得及问,然而已错过了时机。将信将疑地越过曾经染血之地,果然什么问题都没有,岩浆河滩涂上,布满玻璃泡烧灼过的痕迹,哪支挑尸杆已是支离破碎,焦尾琴化为了碎末。
走出两百大步便是豁口,原本嵌在壁道的生钻纷纷化为青烟,已是无存。爬出曾经的产道,果然见得Krys正面如土灰地斜靠在山泥之间,那只窜走的黑猫正舔舐着她秀丽的脸庞。
“Krys,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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