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过公务员和别人谈吐得体是什么样子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虚与委蛇，左右逢迎，于是心生艳羡，结果这个设定也被加到了副人格的头上。”

“潜意识为了使那个人格趋近于完美的同时，又具有真实的合理性，就会删删减减各种主人格所经历过的故事，最终编织成现在的人格。”

导师头也不抬的低头继续看文件，轻轻甩出一阵白纸。

“回头等秦殇副人格确认具有社会责任能力，就给他送到治安署去就行了，他不是真正的精神病，只是人格分裂，社会认知正常的前提下，有义务承担属于自己的法律责任！”

这话一出，我才骤然愣住。

什么？

这么快？

“老师，不是这样的吧？”

“一个被分裂出来的人格，要承担主人格的法律责任，这也太荒谬了，他是无辜的，而且覆灭境外组织不也算是一件好事吗，起码减少了国内的犯罪率，秦殇先生不说有功但也算是无过……”

我听到这话的时候，第一时间心头涌现的便是荒谬。

跟秦殇先生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他在我心中算是朋友一样的地位，更何况那是一条人命啊，如果按照秦殇主人格犯下的那些过错，他副人格来承担这些法律责任。

最起码无期徒刑是跑不了了。

不过这时候，我却有种被蛇蝎从暗处锁定的错觉。

一抬头才发现是老师，那双昔日里温和的眼睛，此刻竟然布满了冷然。

“你觉得他是无辜的？”

秦导突然抬头，一双眼睛充斥着我说不出的陌生；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17年之后，其实都是这个副人格在绝大多数的时间中，掌控秦殇的身体，你又会作何感想？其实‘颅骨’组织，就是和你每天相处的这个实验对象，主观存在的意识去覆灭的，你该作何感想？”

“怎么可能？他没理由……”

“他虽然说自己母亲死于该传销组织，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母亲，这个人格的社会关系认知显然是不健全的……”

啪——

老师没说话，只是突然将一份文件丢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摞摞报纸的碎片拼凑在一起的文件。

“7.11日，2017年！”

看到第一页的日期，我有些恍惚。

这些天秦殇一直都是我的观测对象，我当然清楚这个副人格的秦殇先生，口中的一切经历。

甚至就连时间我都记忆深刻。

2017年，7.11日，是他副人格的记忆里，自己父亲失踪的日子。

「2017年，7.11日，冀州市山河县一中年人失踪，男性，秦某，照片贴图如下，如有知道详情者，请联系当事人，联系电话为139XXXXXXXX……」

「2020年，6月，冀州市一妇女因误入传销组织，跳楼轻生，其独子就读于冀州市中专，该学子以卓越成绩考出专升本状元，发生这种事情，实属惋惜」

「2020年，冀州市特大新闻报道，境外诈骗传销组织‘颅骨’落网，一名青年潜入该组织迅速爬至高层，在某次交易时，因贪念作祟，偷走交易金额庞大，导致两波组织火拼，最终引起官方注意」

“这些其实都是现实里发生的真实事件，不然你以为那个副人格的人生成长经历，是凭空杜撰出来的吗？”

看到第二个新闻的时候我彻底呆住了。

所以…这就是秦殇先生副人格作案的动机？

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是死于境外传销组织‘颅骨’？

“他可能因为主人格无意间看到了某些新闻，然后产生了幻想，潜意识里开始将这些代入到了自己的记忆中，副人格因此保留了这些记忆，并且大脑下意识丰富了那些故事，使其在副人格的记忆中合理且立体。”

秦导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充斥着成熟女性的睿智，是我一直向往想要成为的样子。

可同样，此时此刻导师的那个眼神，也让我陌生的有些害怕。

“记忆不会凭空被杜撰出来，就算是主人格幻想出副人格的时候，是纯凭内心深处某个悲惨痛苦经历，但绝不足以丰富立体，肯定会漏洞百出。”

“通常我们研究人格分裂症的时候，都能发现，这些人格分裂症患者都有统一特点，社会被需求感不足，这种人普遍都有很多想要成为的对象，比如看到个影视剧，看到电影中主角的杀伐果断，就会下意识的去想如果我要是这种人该多好，看到世界里男主左右逢迎，美女环绕，就会潜意识的羡慕，如果我能成为这种人就好了……”

“这些在社会上的被需求感的缺失，便是会导致他们会不断的编造，一段又一段的谎言，不同的一种又一种的设定，丰富给自己的副人格，于是副人格才会在不知不觉间逐渐立体，并且在某天主人格世界观崩溃，或者情绪过激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取代主人格。”

“意大利还有一起案例，曾经有个农场主，白天的时候是好好先生，是大家口中的模范领居，但是到了晚上主人格一旦进入梦乡，他的副人格就会苏醒取代主人格在外面报复社会，短短几年内杀害了十几名受害者，该地区接二连三的有人失踪，不是被活埋就是被残忍分尸”

“而且这个副人格的行为，还有些病态的连环杀手风格，他只挑选了烫染了酒红色头发的白人女性，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浮动的领居作为目标，每次杀完人，都会割掉对方的耳朵或者鼻子，再或者是掏出对方的眼球作为自己的战利品。”

“意大利警方从第二起案件开始，就怀疑这是一个经验丰富老道，并且有屠宰场经历的青年所为，很可能是某一户屠宰场家的小孩，可是排查了一圈整个小镇上都没有合适的目标，因为根据犯罪心理学肖像画，这个人的年纪大概是在18~28岁上下，具有强烈的偏执思维和反社会主义。”

“可这边属于偏远小镇，基本男人到了适龄都会结婚然后搬出去，很少会有到了十七八岁不念书还跟着父母一起务农的年轻一代，直到有天那个农场主刚巧也看到了这则新闻，主动投案，扬言自己家里时不时会凭空多出来一些动物的五官，不是耳朵就是鼻子，再或者就是眼睛嘴巴一类，而且自己的身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口。”

“不是一觉睡醒自己的胳膊骨折了，就是脚指头断了。”

“真凶这才落网，可是这也不对啊，根据犯罪心理学的肖像画结合数年办案经验丰富的刑侦专家探讨，犯罪嫌疑人的年龄应该是18~28岁，而农场主的年级显然远超这个年级，粗略估计最起码约莫都得有35往上。”

秦导双腿交叠，冷静的淡淡道；

“再之后根据详细调查才发现，这位农场主年轻的时候，曾经追求过一名具有受害人特征的女性，白人，三十岁上下的成熟美妇，褐色长发，但因为对方成家并且已经生子。”

“农场主便是遗憾退场终身未娶，之后可能也是受到了各种创伤记忆的影响，这种事情主人格可能过去很多年，自己都以为是不足挂齿的事情了，结果没想到因此形成了人格分裂症，副人格就是十八岁的他自己，但又不像是十八岁的他自己。”

“他的副人格具有更加偏激，以及更加严重的报复社会思维，并且还具有极强的反侦查意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战利品，被农场主主动投案自首交到意大利治安署，警方甚至都怀疑不到他头上。”

“而且最恐怖的是，现代刑侦技术中，比较重要的几个手段，就是痕迹检验，类似于一个人走路留下的痕迹，我们称之为步态，根据脚印的大小，脚掌踩在地面上的重量，形成的足迹，便是能够间接分析出一个人的体貌特征，类似于身高体重和年龄，都可以通过步态分析。”

“这也是为什么犯罪肖像画画师，从未怀疑到过农场主头上的理由。”

“因为他一个中年人的步态，完全不符合十七八岁青年的模样，换言之，这个副人格的设定就是十七八岁乃至二十七八岁的青壮年，人格会为了满足这份设定，做出相应年龄段的举措，甚至包括走路姿势。”

“老人的走路姿势是没有年轻人沉稳的，但是他的副人格完全不认为自己是个老人。”

“这种事情听上去格外离谱，就跟你意识穿越到了一个八十岁老太太的身上，你用她的身体跳街舞差不多……”

秦导啧啧嘴，打趣了一句，还端起了一旁的水杯。

“副人格的身高大概被设定为了175，体重设定为了140斤，脚掌大小为42，于是他的副人格真的就可以做到留下具有该体貌特征的人，才能留下的犯罪痕迹。”

“可能如果副人格照镜子的时候，所能够看到的，都不是如今农场主那副三十五六岁便是两鬓斑白的样貌，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壮年，于是他的举动也都在朝着青壮年去靠拢。”

这话一出，我表情都是凝固住了。

秦殇先生的实际年龄，应该在37岁了。

他根本就没上过学，可是却能够经常出口成章。

偶尔还能甩出来两句有趣的段子，让文化人听了都难免捧腹大笑。

这份幽默，当真是像极了他如今自以为的年纪，22岁。

是的，37岁的中年人和小姑娘相处的时候，就算不是文质彬彬，那也是礼貌有加，可秦殇口中经常能够飙出来一两句不符合这个年龄段，具有阅历，但又夹带着几分年轻人肆意飞扬的骚话。

甚至有时候我和他相处，都会下意识忘记他的年龄……

“人格分裂症的副人格之所以危险，就是因为这些人格并没有清晰的社会化认知，他们的一切设定，其实都是基于主人格的幻想，而这一部分幻想很多时候都是空白的，不能深挖的。”

“比如你幻想出自己的人格具有大学学历，可你根本就没念过大学，那你的副人格在取代你身体的时候，他们在大学知识上的内容，是经不起推敲和细问的。”

“就像是你现在跑去问秦殇，二元一次方程式，按照他实际上，压根没参加过中考的主人格经历，他大概率做不出来二元一次方程组。”

下一刻，秦导敲了敲桌子，轻声道；

“这也是一种设定空白，间接促成他们时常会形成偏激的性格，或者强烈的反社会人格，比如偏执狂，再比如高智商精英类反社会人格。”

“可惜，他们的副人格大部分都不具备，真正在现实世界生存的能力，因为太过偏激执拗，甚至可以说是黑暗。”

“因为根据调查，近八成的人格分裂，都是因为某些不好的灰色事件，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导致主人格内心扭曲，大部分副人格都是偏向于一个人在当前社会困境下的反社会人格。”

“比如一个现实中因为阶级压迫，很穷的人，他幻想着如果有天自己有钱了，也要将那些有钱人踩在脚下，副人格诞生的关键点是情绪，所以副人格不会给他挣钱，而是会萌生出想要将他人踩在脚下的欲望。”

“所以如果这个人诞生了副人格，那么他八成不会努力赚钱，而是在面对权威再或者是资本时，表现出严重的不屑，甚至压根不会给有钱人半点惯着，说杀就杀了，因为他对规则毫无敬畏之心……”

秦导手指就像是敲击钢琴键盘一样，轻轻地，柔和的一下一下富有规律敲在桌子上；

“人格分裂症的人格，一定经历过一段长时间的共存状态，比如即便是秦殇如今的人格，是在17年之后诞生出来的男高，他记忆中自己是98年生人，父亲在17年失踪，母亲在20年去世，但是在17年到20年这三年期间，他的主人格大概率是没有彻底消失的。”

“他那个主人格，现在都有极大可能性活着，人格的消亡并不是突然一下子消失的，通常都是两个人格互相妥协的合并，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利用心理学暗示和催眠的手段唤醒秦殇的主人格，8.30日，我打算进行这场实验。”

“我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是否正确，究竟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主人格，覆灭了境外组织‘颅骨’，还是那个如今一脸老实人模样可是却极度危险的副人格。”

“让人格分裂症的人格进行碰撞，也是我们的实验项目……如果那之后验证了我的猜测，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送他去治安署了，因为他，就是引起颅骨组织内斗，并且覆灭两个组织的罪魁祸首。”

“至于那个神志不清一直以为自己是什么诈欺师，超能力者的主人格，呵呵，不重要了，至于那个人格一直幻想的什么回到过去，八成是因为很多年前，发生了让他很痛苦的事情吧……”

秦导一番话说完，我CPU都快要不够用了。

我天天观测的实验对象，秦殇先生，如今掌控身体的这个人格，竟然就是覆灭颅骨组织的穷凶极恶之徒……

“不过呢，我还有另一个猜测！”

“那就是秦殇的这个副人格，很可能并不是17年诞生的，因为我们查过他在17年的经历，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导致给他形成创伤性记忆的事件。”

“那么我们可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看看05年！”

05年！？

为什么是05年？

我张了张嘴，感觉思维完全跟不上导师了。

“因为如今掌控身体的这个人格自认为自己是98年生人，今年22岁，那么也许这个人格很可能就是在主人格24岁那年诞生出来的，或许是他22岁那年，发生了什么让他记忆犹新的事情，而这个副人格的年龄则一直停留在了22岁。”

“别忘了我刚给你举过的那个例子，那个农场主的副人格，从第一次在主人格入眠之后接管身体进行犯罪，到最后落网，中间长达三年之久，可是当心理学大师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之后，那个出现的副人格，依旧认为自己还是18岁的青壮年，就像是他的年龄定格在了这个时间上。”

“所以，如果假设秦殇的副人格，并不是来自于17年的某件创伤性事件，而是来自于他主人格的22岁那一年，我们推一下就能知道，真正的秦殇出生于的1983年，也就说，他二十二的那一年，就是2005年！”

“在2005年，有什么事情，导致了他的副人格，首次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