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九月回到后花园时,看到禹皇坐在一处凉亭里,正在品尝糕点。
禹皇感知到外面的几人已经离去,扫了眼走过来的楚九月,这家伙,也是越来越能说了。
「仙儿也来了,撺掇她几个哥哥来为那孩子求情。」
禹皇轻叹,「自李君夜死后,她对我这父皇心生怨怼,倒是为这孩子屡次破例了。」
楚九月低声道:"说明小公主也长大了,知道李君夜的事怪不得陛下。"
禹皇眼眸微微出神了下,旋即轻轻一笑,似是心情有些愉悦:
"那孩子浪荡的性子,人脉倒是不错,夏家也来为他冒险求情,不惜得罪佛门,其他三位神将府倒是沈得住气,没有吭声。"
楚九月心中苦笑,若是另外三家神将府也来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
毕竟,五大神将府为一人求情,这天下还是谁的天下?
别说禹皇,任何一个君王都会害怕忌惮吧……
"夏家承那孩子恩情,来此也算正常。"楚九月低声道,若是不来,倒是显得刻意避嫌了,这避的自然是陛下的嫌疑,反倒不够坦荡。
"李家那位先祖倒是沈得住气,不愧是跟随先帝出征的老将,知道于情于理,于利于害,我都不会在这关头动这孩子。"
禹皇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眼眸带着笑意:
"这佛主啊,太急了,急得跟妖魔勾结,想争道统成圣的心太强了。"
"但这天下,咱们讲的是道理,道理道理,是道的理,不是佛的理。"
楚九月眼眸闪烁,并没有吃惊,佛门跟妖魔勾结的事,极其隐秘,但陛下早已知晓,他也知晓,并不意外。
毕竟哪有包得住火的纸,佛光袈裟也包不住。
"那孩子也算是替咱们解决心头大病,可惜,出手太粗糙了。"
"不过,粗糙也有粗糙的好处,算是为我下一步棋填子了。"
禹皇嘴角挂着轻笑。
楚九月默然,在今日朝堂前,其实他也不能完全确信,陛下会原谅那孩子。
尽管那孩子做的事是利于他们,但那些大臣们有一点也没说错,那孩子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到令人忌惮!
快到其威胁,远远超出佛主。
他虽是禹皇最亲近信赖的人之一,但也不能说完全洞察这位帝王的内心。
毕竟当初先帝驾崩,诸子夺位,这位陛下的心狠手辣,众人有目共睹,这可不是一位心慈手软的主儿。
短暂的沉默后,楚九月看向禹皇,终究还是将心底那份疑惑问了出来:
"陛下,老臣有一事不明。"
"说。"
"您为何对那孩子,会如此放心呢?"
楚九月微微凝眸。
这就是他心中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
仅仅是在那柳树河边下了一盘棋?
还是觉得那孩子天资过高,将来可能成圣,未必会篡夺皇权?
但若是成圣,便难以跨越香火这道门槛。
何况,人心难测,越是强者越是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交给对方,仅凭脆弱的信任?
听到楚九月的话,禹皇脸上笑意微微收敛,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望着眼前的末季桃花,花瓣好似风中落叶,随风飘零。
夏日炙烤,
春花早谢。
「我想去下一盘棋了。"
禹皇轻声道。
楚九月微怔。
禹皇却已经站起身道:"你不用跟随,明日早朝,就说我痛思佛主,身体抱恙。"
楚九月瞳孔微缩了下,但很快掩饰,低声道:"可是陛下若佛门弟子不甘,再生事端如何?"
"等我回来,自有答案。"
禹皇说道。
随即身影消失在后花园中。
楚九月望着顷刻间空空荡荡的亭子,花瓣飘落在尚有余温的石凳上,他凝视着,有些微微出神。
…
乾道宫。
这座伫立在天门山顶的道观,巍峨耸立,原先清苦宁静的道观,因靠近皇家帝宫太近,封赏太多,道观内也多了几抹金色,显得雄伟庄严。
此刻,道观深处,只有一束微光映照进的清净秘殿中。
身穿黑色龙袍的禹皇悄然出现,站在那蒲团上端坐的道人背后,道人浑身散发着一阵陈朽气息,其前方朝拜的是道门圣人法相。
"我打算出趟远门,去看看那孩子。"
禹皇低声道。
蒲团上的道人缓缓睁开,半响,才轻声道:"你已经决定了么?"
禹皇微微沉默,道:「去见见再说。」
道人也稍微沉默,道:"我寿元将近,时日无多,本打算临终前将那佛主带走,没想到被一个孩子先解决了,倒也省去了等待。"
禹皇微微点头。
先前他本打算等仙门再开,姜家的那些人归来,再来肃清,佛主早已意识到这点,因此在争夺时间,在八百年前便自损功力偷偷修炼出魔罗。
可惜,当时他未曾及时洞察,没逮住佛主最虚弱的时候。
"他跟妖魔勾结,争分夺秒,也是察觉到我已经传讯给仙门,诸位叔公跟老十八等人,他们正在那边想办法联络圣人,再开仙门,可惜,诸圣秘境内一年,人间十年。"
「原本他们归来时,便是佛主的葬期,替我姜家收敛的香火,最终还是要归于我姜家,连本带利一同收回。"
"但如今,这里已经被仙门中人探查到了,那三位荒神的背后,极可能有强者指使,他们的行动不似单纯的杀戮。"
禹皇眼眸凌冽:"无论是谁,都不可阻挡我姜家复活始祖,如今圆满在即,不可出任何差错。"
道人微微点头,叹道:"他们进入仙门的根基太浅,处境艰难,也不知是否能交好到圣人,再开仙门的时间可能会有些漫长。"
听到此话,禹皇也陷入了沉默。
"你若选定那孩子,我便为大禹再撑十年,给那少年再争取十年的时间。"
道人声音苍老,道:"等我临走前,会将一切尘埃带走,你若没选定,便在春生跟明月剑二人中挑选一人,成为下一任道统,我便将这道宫交托给他们。"
他说的那二人,是他亲传弟子中再次精挑细选的二人。
禹皇看了他一眼,那干枯单薄的身体,已经庇佑大禹神朝三千多年。
他微微垂首,道:"十年,对那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