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像是睡着了一样,做起了梦。
“二懒爷爷?”
睡梦中,张凌尘不知道来到了哪里,但他认得出面前的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懒爷爷。
可又好像,并不是二懒爷爷。
“最近怎么样?可得归一真谛?”
那人坐在一棵古树之下,手握白子黑子各一颗,正自己和自己下着棋,抬起头看到张凌尘,笑着问起来。
“还好,归一之门,深悬漫渺,我怎么也看不到。”说着话,张凌尘很自然地,坐在了老头对面。
“我曾走过世间几乎所有地方,什么是荒原,大海是哪般,雪域为何样,这天地如此广阔,森林,草原,沙漠,江河湖海,我不敢说走遍了天底下每个角落,但这世间所有的,我大抵都见过了。”老头落下一子,慢悠悠说道。
张凌尘聚神聆听老人所讲,虽然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得很认真。
“我还吃遍了天下几乎所有的好吃的,你是不知道,那古蜀国有一种雪后才生的果子,吃一颗能想十年,那荒庭深处的驴肠包坨肉,马肚灌血块,中原的八大名吃,西地的火锅,北境的杀猪菜,南境的甜品,海域的深海鱼刺身,鬼岛的血肴,数不清的好吃的,你要真说哪样是我没有吃过的,还真想不起来。”
“我除了逛山玩水吃喝游戏,便就是读书写字,在我看来,哪怕是多大的事情,读书写字的时候到了,就一刻也不能耽搁。于是,这世间只要是有文字记载的我便读过,所谓名诗佳作能称得上号的我便会背,一个字我能写出十八种不同的写法来,长卷短景复杂与否我都能见于纸张,当然我格外在意我的棋艺和琴技,因为我太爱听曲,太爱下棋了。”
“后来,在古蜀国与荒庭交界之地的斡难湖边,我小住过一段时间。此间湖水极为清澈,宽广的湖面似一朵月牙一般,我常泛舟于其上,围着煮开的火炉和熟茶,一边钓鱼一边赏湖景。这湖里有一种此间独有的名为白鲑的鱼,可以生得很大,一条鱼可做出四五种不同的吃法,足够我饱腹整整一天,每每钓起一条时,我都十分开心。”
“有一夜入夜很久,小船儿摇摇欲坠,当时景象动人极了,我便也很惬意,只觉荡在水中,舒缓自然了不知道多少。夜很深时,我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亮,可我不想离开,就那样坐着,只有淡悠悠似动未动的湖水和漆黑看不清一切的黑夜陪着我。”
“那一夜,万籁俱寂,万物无声,我这才发现天与地连在一起,万千繁星似乎就在眼前。我睁开眼睛,世界在我眼里,我闭上眼睛,世界如一粒尘埃,我陪伴着整个三千世界,三千世界也陪伴着我。于是我发现,世间万物和沧海一粟之间,只隔着我的内心。”
“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
张凌尘似懂非懂点点头,拿起一颗黑子,在偌大的棋盘上打量着,正在犹豫落到何处时,老头再次说话。
“棋盘之上,非黑即白,你落黑子在何处,还得取决于白子在何处,可如果你的眼里没有白子,那么,落黑子于第一格和最后一格,又有什么分别呢?”
张凌尘觉得很有道理,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夜色和归一园内月光下凛凛泛光的湖水。
先前这老人,究竟是谁?二懒爷爷?还是传说中的天师?他为何会出现?他说的这些,究竟想要告诉他什么?
张凌尘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怎么的,突然感到渴极了,周边又无水,他索性跃起,倒挂在湖面上,想要饮一饮湖水。
只是,他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连湖底是什么景象都可以看得很真切了,再抬头,周遭的一切尽收他的眼底,天上的月亮,水中的鱼儿,远在湖对岸树木树干上的小虫和树叶细小的纹理,总之。似乎只要是他要想看见,便就能看见。
惊讶未消,张凌尘又突然发现,那水面,那竹林,此间天上地下,数不尽的青色气体向他涌来,经过他的各处穴位和周身脉络,翻滚着,涌动着。
无数鱼儿在水中扭动着尾巴,从这边游向那边,好像也不知疲倦,从水面向下看去,万千小鱼儿杂乱无章,可仔细看去,又似乎化作同一只了。
水面轻微无风,平平无奇,自是不应该看错才是。
可他看得很是真切,没有错,如同镜子一般的水面上,有无数鱼儿跃动,可透过水面看去,某一瞬间,千万条线聚拢在一起,整个湖里,又明明只有一条鱼。
张凌尘想起先前那位老人所说的话,闭上眼睛,倒悬在湖面之上,片刻过去,再次睁开眼睛,又好像站在了万千繁星之上。
我动,世界万物不动,于是,我被控在这世界之中。
世界万物动而我不动,于是,这整个世界在我脚下。
先前那位既执白又执黑的老头,是不是天师且先不去考虑,他想告诉自己的,应该就是这吧!
张凌尘笑笑,所谓归一,万一一万还只是第一层,更深层的,还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看得见一是万,看不见,万是一!
张凌尘笑笑,归一之门,原来如此。
他心意一动,湖水从身前奔涌起来,悬在半空,像一颗水珠,又像一汪海洋。只一瞬间,一只小鱼儿微微游动着,很是缓慢,可再换个角度去看,无数小鱼儿突然显现,动作又很迅捷,摆动着尾巴,向前游去。
只一息之间,整湖的水迅速落下,翻江倒海,激起很大的波浪,直到一只很小的小鱼儿从空中掉落水中,一瞬之间,湖水不再汹涌,水面恢复平静,夜色安静无声。
张凌尘单脚站在亭子顶端,看着发生的一切,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