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恶劣的“欺骗”。
而是他实在太过刚直,容易被秦百煌套话。
如果陈镜玄不防着姜奇虎一些,那么要不了多久,皇城就会流行第二本传记故事,书楼轶事。
“说什么仙凡有别,其实也是幌子。”
陈镜玄感慨道:“这套高高在上的谎言,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问心劫,问道劫,天人劫,哪一劫不是凡俗众生要渡的劫?修行者一样有七情六欲,成了监天者,成了新国师,一样会想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谢玄衣挑了挑眉:“所以你也不是一直待在书楼?”
在他印象中。
陈镜玄是一个很“静”的人,像是一块坚韧的石头。
在一个地方落下,便可以长长久久地扎根。
“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陈镜玄笑道:“我喜欢在这个地方,看阳光,看大雨,看风雪。”
这个样子,已经过去了十年。
“那你想过离开皇城吗?”
谢玄衣注视着小国师的双眼,无意间抛出一个问题。
陈镜玄沉默数息,摇了摇头。
“这世界很大,远不止一座大褚皇城。”
谢玄衣轻声笑了笑:“如果我是你,我应该常出去走走,不仅仅是看这世界,也是看这众生。除了光风雪雨,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你应该去见的。”
“……”
此言一出。
茶楼再次陷入静默。
这一次,是由陈镜玄打破平静。
“对了……此次请你相见,还有一事。”
小国师避开了先前谢玄衣所提到的那个话题。
他笑了笑,抬起袖袍,轻轻一挥。
唰!
桌案之上,多出了一把漆黑狭长的物事。
这是一把伞。
不……准确来说,这是一把剑,一把包裹在伞鞘中的剑。
谢玄衣目光牢牢吸引在伞鞘之上。
这伞鞘刻着一朵朵漆黑莲花烙纹,还夹杂着斑驳纤细的霜白雪痕。
若干年前。
炼器司秦百煌想要炼制【千机伞】,当时谢玄衣软硬兼施,想要逼迫秦百煌给自己炼出一把剑鞘!
但后者死活不肯答应,此事只能作罢。
“锵”的一声!
陈镜玄轻轻按住伞鞘,发力将剑身拔出,展示此剑锋芒——
银亮白芒,顿时照耀整片天地。
很久没看到这么令人心神摇曳的剑器了。
谢玄衣有些恍惚,深吸两口气,他心湖才平静下来,故作懵懂:“这是……?”
“千机伞还未问世。”
陈镜玄柔声说道:“你师尊当年提了个很好的建议,秦百煌采纳了,用剑身作为伞骨,用伞身作为剑鞘。这是炼器司的第一件‘成品’,本该送到莲花峰,但正好你在皇城,便正好交到你手上。”
谢玄衣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看着眼前男人,不知该说什么。
但小国师只是温和笑着,将伞与剑,推到面前少年身前。
谢玄衣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伞鞘,剑身。
他摇了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这礼我不能收。”
上次他收下了众生相。
这次。
陈镜玄又送来了千机伞改的剑器。
“此次北狩,总需要一把趁手兵器。”
小国师苦口婆心说道:“听说你如今乃是金身境,想必第二条剑道……正需要它。”
见谢玄衣不为所动。
小国师长叹一声:“放心,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如果你不收,秦百煌不知要送给谁去,炼器司那帮家伙们都是一身臭毛病,铸出来的东西,要么当宝贝一样供着,要么当废铁丢了。”
“……你也不希望这把剑,转头就被丢到角落里吧?”
后面这句话,起到了作用。
谢玄衣面露无奈之色,他仅仅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伞,剑。
还未伸手。
那伞剑便产生了共鸣。
这把剑鞘,仿佛已经有了灵智,微微震颤,便将剑器荡出一片片轻鸣之声。
片刻之后。
谢玄衣终是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伞剑。
“主要是剑鞘珍贵,乃是【千机伞】雏胚,可随神念心意变换。”
小国师见状笑了,温声说道:“我从炼器司那随意拿了把剑,正好可以合住……这把剑的名字叫做‘野草’,但剑鞘还未起名。”
谢玄衣摇了摇头。
他哪里不知道,陈镜玄是在骗自己。
无论是剑,还是剑鞘,都铸造极其用心,隔着数尺,都能感受到逼仄的锋芒!
他握住长剑,插入鞘中。
拔出,便是连绵不绝的轰鸣。
这雅间被符箓围住,依旧荡出阵阵剑气长鸣!
谢玄衣看出来了,这剑鞘的确更贵重些……脱离“野草”,依旧可以合住其他剑器,哪怕是自己的“沉疴”!
这剑鞘,分明就是为了十年前的自己,专门定做!
如今,换了一种方式,送到了自己手上。
小国师笑着问道:“给剑鞘起个名字?”
谢玄衣犹豫了一下,诚恳推脱:“这不太好吧……谢某不太擅长起名。”
但在陈镜玄的再三劝阻之下,实在拗不过。
谢玄衣陷入沉吟。
他凝视着剑鞘。
这剑鞘之上,雕琢着莲花。
莲花之间,又掺杂霜白色的细雪,以及被细雪染白的草叶。
思忖许久之后,谢玄衣心中有了答案。
他认真说道:“不如就叫……春风?”
“真是好……”
早就准备好了赞许之词的小国师,脸上笑意顿时僵硬,他神色古怪地看着这把剑鞘,重新端详了一下,问道:“真是好奇怪的名字,为什么叫春风?”
这剑鞘上有莲花,有雪花,有草叶。
唯独不见春风。
“……”
谢玄衣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默默推开木窗。
冬去春来,枯雪消融,满城柳絮,比雪更白。
若无春风,何来向死而生?
落花时节。
不见春风,但又处处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