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是白天,或是那些火把没被丢掉扑灭,那么甘陕绿营出身的老将尹立培自会带着骑兵督战,押着步兵硬顶太平军的猛攻。
但是现在茫茫一片乌黑,只要离得远一些,福大人、尹大人还有督战的骑兵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如果现在不跑,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一群甘陕绿营的老兵油子纷纷开始趁着夜色悄悄逃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就扯开嗓子大吼了起来。
“不好啦!牛魔王来啦!
“不好啦,长毛那边真有牛魔王”
“真有牛魔王!”
这一咋呼还得了?
大家本来还想悄悄逃走——他们毕竟还拿了朝廷一个月一两多点的饷,不作声,悄悄逃,就算对得起皇上了。
现在传说中天上派下来帮长毛打天下的“牛魔王”都来了,那他们跑得快就理直气壮了。
所以一时间战场上到处都是“牛魔王来了”的呼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甘陕绿营,是甘陕绿营啊,怎么就不战而溃了呢?”
福城的眼睛是没有夜盲的,所以他看得非常分明,战场上哪儿有什么牛魔王?完全是在瞎咋呼。
而他麾下的一千二百甘陕绿营的步兵甚至都没有同四个长毛贼的千人阵接触,就因为这一声“咋呼”,便在夜色当中自行崩解,逃散的到处都是,跟一群没头的苍蝇似的。
这算什么?误听消息而逃?
可他们是甘陕绿营啊!是大清仅次于索伦兵的次强战力,就这样不堪一击吗?
如果甘陕绿营都这样不堪,大清还有什么样的武力可以依靠?
生在满洲将门,从小就听着甘陕绿营、索伦精锐替大清征讨四方的故事长大的,也曾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带着甘陕绿营上阵杀贼,为大清立功。
而他的理想完成了一半,他真的当上了统领甘陕绿营的总兵。
但是这个功.好像是属于敌人的!
福城想到这里,满心绝望,锵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刀——这是一柄曾经跟随他的祖宗打过吴三桂、噶尔丹、大小金川和张格尔的宝刀。
现在这把刀能杀的就是福城自己了
心如死灰的福城叹了口气,泪流满面,将刀子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看就要抹了,突然被他一个相好的戈什哈一把拉住了他拿刀的手,哭喊着道:“大人,您别想不开啊!您要是去了,奴才怎么办?”
另一个福城喜欢的戈什哈也策马靠上来用手死死抓住了他的刀刃,鲜血顺着宝刀的血槽就流了出来,那人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是大呼道:“大人,您本来就是受命来诱敌的,现在牛魔王都叫您诱出来了,您已经完成了胜大人的将令,还死个甚?
您要死了,我们这些奴才可怎么活?”
“牛魔王?哪有什么牛魔王”福城嘴上这么说,紧握着刀把的手却松开了,任由那一手是血的戈什哈把他的宝刀夺了去。
“大人,皇上都以为有牛魔王了,那就一定是有的!”一个福城喜爱的戈什哈劝道,“只要有牛魔王,咱们这一仗就算有功!”
这还有功?
福城虽然打小纨绔,又吸洋烟又好赌还好男色,官也当得糊涂,但他还是略有点天良的,仗打成这样可不敢再报功了。
这个时候潼关协的副将尹立培已经带着一群举着火把的甘陕骑兵到了福城跟前,看见福城无恙,才大松口气道:“大人快撤吧卑职领着骑兵替大人殿后!”
福城被这老将的话一阵感动,忖道:“我自是朝中有人,便是罢官也不惧,可这老头可怜,花费颇多才运动到一个副将,若是报了大败,少不得要被罢免。”
想到这里,他就对尹立培道:“老将军勿忧,咱们本就是诱那牛魔王入黄道门,现在任务已然完成,便是伤亡大些,只要能诛了那魔王,也算大功了!”
说罢,就留下一个愕然的老头子,拍马撤出了战场。
那尹老将军的心却如块大石头一般沉了底,心中暗道:“哪里有什么牛魔王?分明就是赛尚阿那奸臣打败仗找的托词现在长毛如此凶悍,绿营、八旗皆不堪用,俨然已经有了萨尔浒之战后大明的颓势,可这些人却还在骗,还在讳败为胜,这大清.怕是要完啊!而我又该如何是好?”
尹立培愣了片刻,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拔出自己的马刀,向着前方一个正徐徐而进的太平军千人方阵一指,大呼道:“孩儿们,跟着老夫冲他娘的!”
“跟着尹将军.冲他娘的!”
底下的绿营骑兵,似乎也被这位身先士卒的老将鼓舞,发出了一片欢呼:“老将军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