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月君不说话了,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忧愁,但更算不上面无表情,那只是一种她无法读懂的东西。聆鹓不敢追问,谢辙和寒觞好像看出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再怎么说是六道无常,总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吧?
“罢了,再多说下去,妾身确实也无可奉告了……那另一位公子呢?您有什么事?”
忽然被点名的寒觞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好该怎么说。他含糊道:
“唔,呃……其实我一开始没想过要来这里,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所以——”
“说便是了,指不定妾身知道些什么?只是听听,又不会收你的钱。不仅是你的诉求,最好将缘由也细细说明,妾身好判断些什么。若真能指点一二,就当你拿故事来付罢。”
皋月君轻声笑起来,尾音在洞窟里回荡。
“也没什么故事,我……想找人。”寒觞便说起来了,“对,找人,找我的师弟,也是本要成为我妹夫的人。但因一些变故,他离我们而去。而且不知为何背上了满身骂名……”
谢辙和聆鹓知道,他怕是要说些他们也没听说过的事了。于是两人屏住呼吸,都侧眼看他,等他说出自己的故事。在或许真正有能力帮助自己的人面前,这狐妖倒也坦诚。
他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钟离温酒。
不过那也不是个人,而是个妖怪,还是个狐妖。作为一只狐妖,他倒是没几百年修行。在寒觞口中,他像个人类之中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几乎妖怪都会做的恶事,他并没有干过什么,无非是在学会化作人形前偷些牧民的鸡啊羊啊。当然了,善事也不见他做过几件,他毕竟只是按照妖怪的生存方式过活罢了。
起初他们也不过是两个狐狸罢了——确切来说,应该是三个。
寒觞有个妹妹,伶俐可爱,冰雪聪明。然而对狐狸而言,她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她的皮毛是白色的。不论在植被稀疏的枯黄山坡,还是在草木茂密的翠绿平原,她的颜色未免也太过显眼。在许多动物的种群里,像这样忽然出现的拥有白色毛皮的后代实属罕见,但几乎什么物种都出现过,就连人类也不例外。一般而言,这样白化的后代总是有着这样又那样的问题:身体或智力,总有哪里差些,人类尤甚。但还有一部分动物是不受影响的,除了更容易被天敌发现,倒与同一窝的兄弟姐妹一样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然而这唯一的特征,也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弱点。寒觞的妹妹,一只本该是赤狐的白狐,就是这样的孩子。
他们出生在无名的山麓间,邻近人类的村庄。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就好在资源丰富,即使入了冬,也能从村庄里弄点吃的。而坏就坏在人类会上山打猎,还会与他们争夺猎物,甚至设下陷阱加害他们。尤其妹妹的毛色太过显眼,很轻易就会成为人类的目标。
他们的父亲,是能够化作人类的三尾妖狐,母亲则是普通的狐狸。为了一家的安全,父亲曾提议搬家,离开这里。在某些地方的人类,是极喜欢狐狸的,甚至还会为他们建造庙宇以作祭拜,就算跳上桌子去吃祭品也不会被打骂。但那样的地方……究竟要走多久呢?在路途上也不知会遇到何种困难。他们母亲可是土生土长的,对遥远的世界同人类一样恐惧。
这对兄妹似乎没太能继承到父亲的妖力,直到成年也没能学会化形之术。不过狐狸年岁和人不同,一个月抵得上人的一年还要更多。大概十五个月时,按照规矩,两位就得被“逐出家门”了。但妹妹的事……终归有些特殊,父母叮嘱他要设法照顾妹妹。
那是她第一次捕猎,她在追一个兔子。那是个小灰兔,个头不大,也是一副初出家门的笨拙模样,拿来练手最好不过了。尚还是狐狸的寒觞早已通晓狩猎之法,与母亲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父亲那边有旧友拜访,去山的那边了。
妹妹虽不贪玩,但天性也向往自由,比寒觞更想独立去生活。或许,这正是她对自己命运的一种反抗罢。不曾想,有人类的猎狗与她争夺猎物。经验老到的狗比她速度更快,身手更敏捷,没有那些累赘的动作。得到猎物后,妹妹不甘示弱地对着它龇牙咧嘴。那狗也来了劲头,喉咙里滚出低声的咆哮,双方僵持在那里。他与母亲坐不住了,但更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这狗不是一只,而是三只,并且有人类在后方带领。另外两只冲上前来,妹妹的处境便糟糕了。母亲最先嗅到人类的气息,冲上前去,与三只狗纠缠撕咬,逼着妹妹离开。她吓傻了,在那里不敢动,母亲又吼寒觞拉她。当哥哥的连咬带拽,将吓傻的她拖离了那个地方,一次也不敢回头。
当夜,父亲在越过山头后便闻到了熟悉的血腥。他冲回巢穴,只见到瑟缩在一起的兄妹两位。那天起,几乎整座山上的生灵每夜都能听到狐狸悲戾的呜鸣声,直至天明。
不过他们认识了新的朋友……那正是温酒了。温酒那时还不是温酒,而是一只金狐狸。他不是父亲的朋友,他奶奶才是,二位是忘年之交。温酒的父母也是普通的狐,得知此事,寒觞兄妹的父亲便对他们不那么苛责,虽然过去也并没有严厉到哪儿去。何况他们也只剩父亲可以依靠了。发生那样的事,他不论如何也不许他们接近人类的村庄。
温酒狐与寒觞狐,从年龄到体型都差不太多,但都比她妹妹大上一圈。虽然妹妹也不过是晚出生了一小会儿罢了。温酒通体是黄沙般的浅金,在寒觞该是黑色部分的四肢、耳末与尾巴尖的部分,他是干净的白色。他一直住在山的另一端,只是两家都没见过。唯独温酒的奶奶来自遥远的地方。毕竟人类上了年纪,也是爱与晚辈在一起的。两家才得以相识。
往后的日子,他们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