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弯弯的刀尖滴落的,的确是可怖的烈毒。或许是兵刃相接,让这柄毒刀误以为咬中了猎物,毒液由刀身泌出,渗不进活物的肉体,只得抱憾空落在地。薛弥音眼睁睁看着那一滴毒液坠下,砸在方才还生机勃勃的草地上。不知是否错觉,她几乎看到一缕细小的黑雾在被侵蚀的土地上腾起。顷刻间,脆弱的花草生机灭绝,蜷曲成惨死的干尸,倾伏萎败,枯焦一片。
如若是人,但凡被这妖刀撩中一下,缺乏解药……薛弥音鲜少后怕,此时却不禁轻轻打了个哆嗦。
在阳光的照耀下,尹归鸿手中的烬灭牙沿着刃部,闪烁出细碎的华彩。有无色的液体顺着刀锋淌下,落入薛弥音眼中的光泽,只是光线再普通不过的折射。可在此刻,它却像极了蝮蛇蜿蜒游过,鳞片映出致命的斑斓;那弧度曲线分明属于无生命的兵刃,一瞬竟栩栩如生,如同择人而噬的蛮荒凶兽,对一切鲜活生命垂涎三尺,牙尖衔满腐骨蚀髓的毒。
那真是把漂亮的兵器。而在自然中,美丽则意味着危险。相较之下,她手里攥着的友人赠予的匕首,不知来头;另一手提着友人重要的包袱,二者都重若千钧。寒觞与泷邈正向她冲来,可尹归鸿已抖落刀上敌我不辨的残毒,仿若安抚好了可能噬主的狂兽,此刻凶兵锋刃调转,准备再度发起攻击。弥音知道,她不应在此刻顾忌,被绊住手脚,只会让她更处下风。她自认为不是怕死的人,但她还得保住手上的东西,聆鹓的东西——
“弥音!”
是叶聆鹓的声音。她气喘吁吁地跑来,薛弥音紧张得不敢回头,只得微微侧首,靠听觉和余光锁定她奔来的方向。同时她注意到,那把诡谲的刀轻微地摆动了一下,尹归鸿绷紧了身体,即将要攻上前来。时机不容她犹豫,弥音猛地一甩包袱,大喊一声:
“接住!!”
她的声音很大,力度也是。包袱嗖地划出弧线,朝狂奔的聆鹓飞去。随即,弥音匆匆闪身避让,阴鸷的刀气掠过她身侧,令她为之屏息。而尹归鸿不再见半分先前穷追猛打的模样,他瞬间刹住脚步,扭转势头,径直追着那包裹而去。
那包袱越来越近,叶聆鹓猛烈喘息着伸出指尖,明知还够不着,又觉得它已近在眼前,马上就能抓回手里。她的心脏有如惶急乱窜的小鸟,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喉咙口,飞向她的失物,为她带回触手可及的希望。
半空中,包袱忽地散开。
尹归鸿将它带出时行迹匆忙,再经过一番打斗,本就缠得松散的结终于支撑不住。包袱皮和内里零七八碎的物件四散一地,所有人的意识都被这兔起鹘落的接连变化惊得空白一瞬。紧接着,他们的目光皆为其中两样物品吸引。
高照的艳阳下,玛瑙埙泛出令人目眩的光彩,与打着旋飞落的万鬼志,各投一方。
寒觞奔跑的路线前方正是玛瑙埙,他紧盯着这件法器,压低身躯疾驰,足下生风,就差与地面磨出火星。终于,他朝前飞扑,抄起埙稳稳抓在手中,不忘一个翻滚,避开可能的追击。
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人靠近他,上前争夺。
寒觞来不及喘息,他明白这只意味着贼人的目标并不是他手里这件。他仓促扭头,看到聆鹓连滚带爬地奔向万鬼志。在它后边,尹归鸿也正发足狂奔。她虽不及他来得快,却要近上许多,可她毫无自保之力,连兵器也没有,如何抵挡手持六道凶刃的恶徒?这丫头不要命了吗?他暗自想,在这种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竟然还……
幸好,他们都不会把尹归鸿留给她作为对手。泷邈从斜刺里杀出来,劈头盖脸朝尹归鸿泼洒攻势,逼得后者旋身侧步,迫不得已放弃追逐,与他战作一团。
万鬼志有惊无险地跌落在地。聆鹓心神一松,奔跑势头不减,不小心被土地里的石头一绊,整个人扑在书上,摔得龇牙咧嘴,又下意识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寒觞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靠近她,却见她突然瞪大眼睛,面露惊惶。
“这,这书——我的手——救命!帮帮我!”
她似乎在与什么东西搏斗,可再怎么看,她只是匍匐在那本陈旧的书上而已,胳膊怪异地压在身体下侧。是站不起来了,还是手扭伤了?寒觞心里打了个突,暗骂不好。偷东西那尹家孽种,不会在万鬼志上做什么手脚吧?但万鬼志又是如此特别……他能在上面下什么咒术吗?
不容细想,寒觞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半跪下来查看。不是别的术法,正是万鬼志本身,书页敞开,像一张莫名其妙的嘴咬住了聆鹓的手肘。已经到了肘关节的地方。她的小臂凭空消失了!不……不是凭空,那部分肢体已经深深陷入翻开的书页中。但很显然,她的手没有穿透书册,更没有没入土地里。她的手臂就这样消失了——凭白被纸张吞噬,却不曾“咬断”。
否则,就该是更不堪入目的血腥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