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水来了。”
他把水盆往地上一放,见黛玉仍坐着不动,先是疑惑,继而一拍额头,“嗐,我怎么忘了这个了?”
说着大步向前走过去,“来,把外袍脱了吧,两件衣裳系在一起,也太碍事了。”
见他走过来就要解自己衣裳,黛玉瞬间惊慌,听见他开口才镇定了下来,细声道:“我自己来吧。”
“那也行。”徐茂行转身回去投了个毛巾,正好黛玉也把碍事的大衣裳脱了,他就问道,“你自己会擦脸吗?”
黛玉略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会的。我只是身子病弱,又不是没长手的残废。”
徐茂行讪讪一笑把毛巾递过去,“那你自己擦擦吧。”
黛玉接过来擦了一遍,因粉太厚没擦干净。
“给我,我再投洗一遍。”
小两口一个投毛巾,一个擦脸,如此再三,总算露出了黛玉苍白却秀美的容颜。
徐茂行又把水盆和毛巾都送回侧间,回来问道:“你吃东西了吗?还饿不饿?”
“不饿了。”黛玉轻轻摇了摇头,说,“先前福婶拿了银耳来,我用了半盏。”
徐茂行道:“那行。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徐家被抄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再加上还有前世的记忆,凡事都能自理,穿戴梳洗已经许久不用别人伺候了。
他自己把腰上挂的配饰解了,又把外头的衣裳脱了,只剩一套红色的亵衣。回过身来见黛玉红着脸揪扯着自己的衣襟不动,脑子略一转动就知道她是在紧张害羞。
“赶紧脱衣裳睡吧,天也不早了,明天还得早起给祖宗牌位上香呢。”徐茂行若无其事地说完,翻身就倒在了床里侧,扯了一床被子盖住自己。
黛玉微微松了口气,颤着手自己把衣裳解了,轻轻在外侧躺下,把另一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紧张地浑身僵硬。
徐茂行碰了碰她,“诶,你在外边呢,顺便把灯吹了呗。”
真是一点没拿她当外人。
黛玉忽然就不紧张了,果然下床汲了鞋,把龙凤烛除外的蜡烛都吹了,趁着昏蒙蒙的烛光重新躺下,睁着眼看着帐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今日的药特别好的缘故,她只早上吃了一粒,直到如今都没怎么咳。
先前她还没注意到,如今在这种寂静又略显尴尬的环境里,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上头来。
奇怪,真实奇怪。
这药她吃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有这样效验的?
“你想什么呢?”徐茂行的声音忽然想起。
黛玉也没瞒他,直言道:“想我吃的药。都是一样的药,今日吃了之后,效果格外的好。”
或许是出了那深宅大院的缘故,也或许是身侧这个人本身的明媚活泼、不拘小节,黛玉的心神不知不觉就放松了。
原本她就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住在荣国府时,也没少因说话太一针见血被人诟病尖酸刻薄。
但她就是个父母双亡、宗族无靠的孤女,身子骨又不好,谁知道还能活几年,又何必为了迎合旁人而委屈自己?
只要不牵扯到宝玉,她一向活得很明白。
徐茂行没读过医书,更加不通医理,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猜测道:“大概是换了个新环境,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说的喜事,自然两人的婚事。
黛玉脸上一哄,轻轻啐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徐茂行翻了个身,胳膊支着脑袋,往她这边侧躺着,笑道:“我就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怎么就没脸没皮了?”
黛玉不搭理他了。
“诶诶,跟你说个事儿。”他却不甘寂寞,闲着的那只手跟狗爪子似的,隔着被子不停地挠啊挠。
黛玉不搭理他,他就一直挠一直挠,挠得人又是好笑,又忍不住心里发软。
“那你就说呀,我听着呢。”黛玉妥协了。
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妥协这种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续的无数次,而且是底线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