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都在死亡的边缘,每一次吕树都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像是一团无所顾忌的火,烧起来就不会熄灭,直到自己彻底燃烧殆尽。
不回头的,决绝的,毅然的,惨烈的,沉默的,忠诚的。
苏明安不知道吕树在凯乌斯塔待了多久。但想必不会是一段轻松的时光,作为一条无法与他人见面的电子幽灵,时刻生活在肉眼看不见的维度,触碰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只能以虚假的“穆队”冠名——吕树这些年会遭受什么?他的心情又是如何?
驱使他这样做的,竟然只是对苏明安纯粹的追随。而一个“追随”,就足以让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躯体的痛苦,灵魂的孤独,长久的忍耐,孤寂的等待,甚至自己的生命。倘若消散,那真的是灰飞烟灭,连尸体都不会剩下。
甚至,苏明安到最后都很可能都不知道“穆队”是谁,吕树在死前对他付出了什么。
他逐渐品尝到了吕树这份追随的厚重,几乎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这种情感,不含任何杂质,不需要任何利益,也没有旁的欲望,远胜任何字面意义上的爱与友情。
如果说他把完美通关当成了一种信仰上的意义,认为这就是接下来他人生里的全部。
吕树则将他当成了一种信仰上的意义。
除了这种意义以外,吕树自己什么也不剩。
“吕树。”苏明安再度开口。
“……嗯。”吕树回应了一声。
“我需要你明白,我需要你。”苏明安盯着他:“不是以牺牲为代价,我才需要你——是我始终需要你。你的价值,也不仅限于‘被牺牲’。”
“……”吕树眼里的紧张略微松垮,他露出了明显的惊愕。
“我不认为只有够强的同伴才有意义。也不认为只有够聪明的同伴,才是最好的同伴。”苏明安说:“只有我能交付信任的,也能向我交付信任的,才是我最需要的——你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无论是你,诺尔,还是玥玥,你们都很重要,我谁也不想失去。”
吕树的童孔在颤抖。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又伸直,抓住了他自己的汉服宽袖,捏得紧紧的,几乎要将银线上的仙鹤捏碎。
嘴唇张开又闭合,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状态并不好,也不想再见证太多失去。所以只要有机会,我都想拼命去救。”苏明安想到了三十三周目里玥玥的尸体,闭了闭眼,话语更重了几分:“所以你一旦死了,对我的伤害,远远比你帮助我所弥补的更多。这种伤害永远无法挽回。”
“我……”吕树急于想说什么。
苏明安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但我不会阻止你。”
吕树微怔。
“我明白一个人对于‘意义’这种事物的追求,也明白一名理想主义者,能为了自己的希望做到什么程度。那是一种全身全心的投入,到了疯狂的地步,除了眼前的愿景,什么都不剩。”苏明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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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了解过你的家庭背景,知道你没有任何其他的愿望,也不在乎任何东西。但一个人若是心中没有欲求,没有理想,没有羁绊,那他的存在几乎与死亡无异。”
“所以,吕树。我明白你心中对于自己‘存在价值’的追求。这是你很珍贵的一部分,你也将他视作珍宝,我不会抹去它。”
“倘若你认为你的意义就是为我付出,我不会去强行扭转。我尊重你的想法,尊重你的人格,尊重你为你心中的‘追随’而付出的一切举动。同样,我感激你对我的付出,你在废墟世界所做的一切令我感动。”
“但我希望你在行事之前,先想一想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你死了,我会承受怎样的痛苦,我的跟随者栏位会永远空出一个,我的好友栏里将永远暗下一个头像,我的‘存在价值’也将减少一人。”
“我在意的同伴……”苏明安抿了抿唇:
“我不希望他们为我死亡。”
“如果你在意我,先在意你自己。”
“但你若执意要为我付出,我同样会尊重你的选择。”
室内安静。
吕树的童孔剧烈颤抖着。
他在进入游戏前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除了复仇以外,他想不到任何存在的价值。
自小就不在正常人的家庭长大,没踏进过高等课堂,甚至心理也存在问题。在世界游戏里,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他需要对方,对方也需要他,所以他按照自己的世界观,为此奋不顾身。
苏明安尊重他的行动,认可他的付出。就像苏明安当初尊重光明骑士登上城墙一样——那明明是可以制止的牺牲。
但为了一个“理想”,苏明安能坦然注视对方走向死亡。这并非是他不尊重生命,而恰恰是他尊重每一个人的证明。
尊重你的选择。
尊重你的理想。
尊重你的牺牲。
因为他知道,有些人会将某些东西高于生命,所以他不会自大地认为,只要让一些人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他会尊重一切他们所追求的。就像这次,如果吕树不成为穆队,他可能真的无法通关。
他只是说,付出前先想想自己。
却不会说,你不要再为我付出了,你不值得。
他尊重任何人灵魂里的闪光点,哪怕这闪光只是一瞬。
吕树一点一点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地明亮。
在光下,他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复苏。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很亮:“你真是个好人……永远的好人,苏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