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九十四章·“你是个好人(上)。”(1 / 2)

吕树点了点头,名单和他的记忆能对上。水岛川空应该是真的在调查。

看着众人畏惧的神情,本该是大仇得报的欣喜,他却不觉得痛快,心中只有怅然。

——斯人已逝,他承受的那些痛苦,又有谁能偿还?

……

吕树盯着垃圾箱。

街头的垃圾箱,藏着许多残羹冷炙,也许有一些剩菜和馒头。

“谁准你买垃圾食品的,快丢掉!”正逢放学,一个家长拎着一个孩子的耳朵,要求孩子丢掉刚买的辣条。

孩子连忙咬了几口,把剩半截的辣条丢向垃圾箱。

“你……”吕树想开口,那袋辣条却已经落入了层层垃圾中,沾染了泔水。

“大哥哥,你要吃吗?”小孩看见了他的表情。

家长却带着小孩走开:“小戴,不要和这样的人说话,这种人没有家,看上去不是好人,会拐走你的。而且他身上脏兮兮的,别弄脏了你的新棉袄。”

“那他为什么不穿新棉袄啊,是没有妈妈吗?”小孩问。

“你别管,和你没关系。”

吕树沉默地看着他们远去。只感觉肚子不断涌上钝痛,仿佛器官正在被撕裂,酸水一股一股往上冒。自从被赶出古武世家,他已经四天没吃饭,身上的伤口腐烂发炎,还生了冻疮。

这是他独自跋涉四天,才抵达的最近的城市。

“H市……”他默念。但H市离太华山依旧很远。而且就算他去了,仇人们不会放任他好过,如果他投靠了那个好人,那个好人就会被连累。

悲伤已经近乎麻木,四天的时间,就算再难以接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为了活着,也必须把悲怆埋在心底。

高耸的城市极为繁华,街头飘来烤肠和炸串的香气。他咽了口唾沫,往摊位走了几步,小贩皱着眉头看向他。

“扫码支付。”小贩指了指。

“啊?”吕树茫然地看着那个牌子,二维码……二维码是什么东西?扫码又是什么?

“那带钱了吗?”小贩问。

“我……”吕树身上什么都没有。

“去去去,别挡着我摊位。”小贩立刻让他滚蛋,免得影响到周围人的食欲。

吕树被骂退了几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不明白大厦上的电子屏幕为何滚动,也不明白人们手里的黑色方块是什么。为什么只要扫一扫,就能换东西吃,他在山里都是用古钱交易。

牵着气球的小孩、拎着公文包的白领、赶公交的学生……全都远远地绕开他而行。仿佛他的身上出现了一块偌大无朋的霉斑,只要旁人看上几眼霉斑,就会得病。可他仔细瞧过了,他的身上没有霉斑,他也在溪边洗过澡了,没有味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像看垃圾一样看他?

难道他的身上有一块隐形的霉斑吗?看不见,摸不着,如影随形跟随着他。又或者那块霉斑不在他的身上,在人们的视网膜里,烙印在他们的大脑里。

日暮降临,夕阳披落,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风里飘来了饭菜的香气。他茫然地抱胸行走着,不断打着哆嗦。

他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没有目标,也没有归处。欢笑着的路人与他逆行,仿佛他行走在花花绿绿的河水中。

饥饿折磨着他的理智,吕家小公子从来没有挨过饿,也没想过自己会走出深山。外界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他像个骤然被丢进水潭的雏鸟,拼命扑腾着翅膀,却不知道该怎么飞起来。

他没有照镜子,但知道自己脊背的烧伤一定不堪入目,稍微摩擦一下布料,就会传来刺痛,黑血与组织液往下滴落。

——他能去哪?

——他要去哪?

三十米高的楼房犹如俯瞰蚂蚁的雄鹰,他抬头望着灰蓝色的天空,第一次察觉到天空竟然飘满了雾霾,压得人几乎窒息。

“喂!”后面传来车轱辘的声音,是那个小贩。

吕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几天他遭到的冷眼太多了。看见这种朝他跑过来的人,他就有条件反射般的恐惧。更何况这小贩刚刚那么讨厌他,难道要来殴打他吗?

小贩停在他身边,在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一枚烤得糊烂的红薯,塞给他。

“吃吧。今天没卖完的。要收摊了,我寻思送给你得了。”

小贩的话让他愣住了。

手中红薯滚烫,吕树的手掌还有没愈合的刀伤,烫得血丝漫出,但他顾不得疼痛,或许是饿得太久了,脑中的一根弦再也绷不住,食欲支配了大脑,立刻埋头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眼泪流了下来。

他从没吃过这种东西,以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多吃素食与清茶,连油腻点的肉汤都没吃过,更别说这种烤得焦烂的东西。要是偷吃了,会被爷爷用竹板打手心。

可现在爷爷不在了,素食与清茶也不在了,就算埋头狂吃这种东西,毫无翩翩公子的形象,也没人再怪他了。

可他更想有个老人站在他面前,喊着他的名字,用竹板打他的手心。但即使他抬头,看到的也只有冰冷的红绿灯与晚风。

“看你年纪不大,别在街道上晃悠了。”见吕树吃得狼吞虎咽,小贩说:“那边桥洞有不少流浪儿,你可以和他们找点衣服穿……唉,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家里老母还等着药钱,走了。”

生活的重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城市里没有多余的善心,比起可怜别人,不如可怜自己。

吕树终于感到肚子里叫嚣的疼痛消减了一些,脊背的烧伤却令他头晕眼花,额头一片滚烫,他几乎要昏倒在地上。

可即使这样,爷爷也教过他,要说什么。

“……谢谢。”他嗫嚅着。

接受了别人的帮助,要说谢谢。在山中如此,在城市也一样。

车轱辘声并没有停下,小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小贩而言,对流浪儿的帮助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这晚,吕树睡在桥洞下。

这里确实有一些流浪儿,可他们不会接纳一个发烧的外来人,唯恐吕树传染了他们。他只能待在最外侧最寒冷的地方,吹着呼啸的冷风,枕着捡来的布,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至少睡过去……肚子就不是很疼了。

第二天,他并没有很快醒来。

烧伤带来的并发症,今天一齐涌来。他浑身酸痛,额头发烫,胸腔像火焰在烧灼,脊背痛得令人喘不过气,完全无法起身,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活像一具死尸。

车来车往,没有人关注一个躺在地上的流浪汉,谁在乎呢?万一流浪汉暴起伤人怎么办,万一流浪汉身上有传染病怎么办。

“救……”呼救声被他压在口腔里,他知道不会有人救他了。从四天前起,这世界上就没有会无偿爱他的人了。而他给不起任何代价,他两手空空、别无他物,要怎么换取别人的爱。

蜷缩在地上,他再度昏昏沉沉睡去。

冰冷刺骨的冬风刮过脊背,如刀子般疼痛。胸前火辣辣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撕裂他的器官,刀割一片,一片,又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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