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2)

当叶满枝听说,周牧的表姑在市立医院体检科工作,体检报告就是由她经手调换的时候,须臾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周家人对她不满意。

更确切地说,是对现在的她不满意了。

这桩婚事是由叶满枝的姥爷和周牧的父亲,在十八年前定下的。

当时她姥爷在苏联人开办的全省唯一一家大型灌肠厂当副厂长,而周牧他爸只是一家汽修作坊的修配组长。

周牧能跟她定亲,属实是高攀了。

所以,在他们小的时候,周家长辈对她特别好,总是叮嘱周牧凡事多让着她。

可是,解放以后,外商纷纷撤资,姥爷的处境每况愈下,而周伯伯却在步步高升。

随着两家地位调转,叶满枝也渐渐感受到了周家长辈对她态度上的转变。

最明显的一次是,周牧的母亲劝她别总去业余国风音乐会排练,声称弹琵琶唱曲是下九流,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家。

而叶满枝的姥姥在旧社会曾是评弹艺人,叶家姐妹从小跟着她学琵琶。

这些,柳阿姨早在两家定亲时就清楚。

叶满枝眼眶酸涩,自尊和骄傲却不容许她在此时落泪。

她攥紧冰凉的掌心,平复心神问:“我要是不问,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了?”

“不是……”

周牧懊恼地拍拍脑袋。

刚撞破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很震惊。

国家培养一个留学生的投入不菲,如果学生因为健康原因中断学业,损失的就是国家财产。

可是纠结许久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私心里并不想与叶满枝一起去苏联。

叶满枝身上有很多优点,漂亮、手巧、热情烂漫。

可是,他俩自幼相识,这些是最容易被忽视的特质。相处久了,彼此身上的缺点反而会被无限放大。

他眼里的叶满枝,骄纵霸道,肆意嚣张,爱美还嘴馋。

小时候欺负他,长大了使唤他,对他管东管西,指手画脚。

就连一起去苏联留学的主意,都是由她拍板决定的!

周牧觉得,趁机与她分开五年也好。

叶满枝总是生机勃勃、光芒万丈,而他想走出被对方光芒笼罩的地方。

当然,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事情被说破时还是尴尬的。

他摸摸鼻子保证道:“别管我爸妈是怎么想的,反正等我从苏联回来,肯定还会娶你!”

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让叶满枝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举起那个足有四斤重的黑列巴,就往对方脑门上砸去。

“周牧,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

叶满枝与周牧闹掰的消息,瞒不住叶家人。

当天晚上,常月娥就暗戳戳打听情况了。

“刚才看到周牧在楼下等你,我请他上楼坐坐,他还不敢上来。你俩吵架了?”

“他不是不敢上来,他是怕我把他家的丑事抖出来!”

叶满枝不是吃亏的性子,没等家人询问,就主动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说话时鼻音嗡嗡,肿眼泡里还噙着泪,常月娥一看就知道闺女这回是吃了大亏,受了大委屈了。

她理了理女儿乱糟糟的长发,问:“要是那个徐映雪被刷下去,能让你去苏联不?”

“不能吧。我只参加了学校里的初选考试,省里的考试没参加。”

常月娥严肃颔首,把那两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家这个姑娘,让她做个衣裳,拨个琴,唱个歌,凡是与臭美沾边儿的事,她都特别在行。

至于学习成绩嘛,其实也就那样。

读了十年书,从没考过前三名!

哪怕真的体检合格,让她去省里参加考试,她也未必能考得上。

周家多此一举在体检环节做手脚,多半是早就相中了那个副总工家的徐映雪,想趁机让两个年轻人在留学期间培养感情。

“来芽,之后的事你就别管了,等你爸从二厂回来,一定让他替你找回公道!”

“嗯嗯,到时候把来毛也喊回来。”

来毛是她五哥的小名,因小时候头发稀疏而得名。

叶满枝小名叫来芽,因不长牙而从了五哥的名。

兄妹俩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

“别哭了,一会儿给你开个桃罐头吃。”

桃罐头是叶家的高级病号饭,孩子要是生病或受了委屈,吃个桃罐头就能好个大半。

叶满枝捧着罐头瓶子答应得挺好,可是老叶还要出差半个月才能回来,她这口窝囊气哪能等那么久!

于是,她当晚就坐到了书桌前,一边抽抽搭搭,一边用尽毕生所学,给省教育厅写了一封内容详尽的举报信。

落款署名,叶满枝。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她才不干偷偷摸摸的事,就是要实名举报!

为国选材何等重要,体检造假这种行为一经查实,必然会严惩不贷,杀一儆百!

话虽说得掷地有声,可她毕竟是第一次办这种大事,信件寄出后难免患得患失。

今天怀疑收信地址填错了,明天担心信件被寄丢了,后天又唯恐教育厅对她的举报不重视。

半个月的时间,翘首以盼,度日如年,却始终没等来任何回信。

就在她琢磨是否需要再写一封举报信的时候,省教育厅突然不声不响地来人了!

徐映雪苍白着脸,被两名工作人员带去省医院进行了第二次体检。

以她的身体素质,自然是通不过这种严格检查的。

周牧那位在体检科工作的表姑被暂停工作,配合调查。

徐映雪的公派赴苏资格也很快就被取消了。

令人意外的是,与之一同被取消的,竟然还有她的高中毕业证!

此时从小学到中学的学制是“十年一贯制”,高二就是他们这一届毕业生在校的最后一年。

拍毕业相片这天,叶满枝欢欢喜喜地站在板凳上,准备拍集体照。

扭头与林青梅说话时,却意外瞟见了许久不见的徐映雪。

对方排在隔壁班的队伍里,身形伶仃,面有倦容,正眼神怨毒地望向这边。

叶满枝被那眼神吓得一激灵,很快又输人不输阵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

林青梅小声透露:“听乙班的学生说,郭校长只给她发了肄业证,她是咱们这一届唯一没拿到毕业证的人,肯定正在气头上呢!”

闻言,叶满枝解气地轻哼一声,定格在毕业照上的笑容都比旁人灿烂三分。

合影完毕,叶满枝从板凳上跳下来,正想与朋友们商量去江边划船的事,却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周牧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叶满枝,你什么意思?你真要跟我退婚?”

“对啊,”叶满枝挣脱钳制,“我姥爷和爸爸不是已经去过你家了吗?”

十几年的情谊,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但周家所为已经触及她的底线。

尽管体检的事,由周牧的表姑一力承担了下来,可真相到底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她才十八岁,还没学会戴着面具过日子,无法心无旁骛地与那样一家人共同生活。

更何况,胳膊拧不过大腿。

作为一万五千人大厂的副厂长,周牧他爸手里的权力不容小觑。

说她欺软怕硬也好,审时度势也罢,她父兄还要在厂里工作,不能因为她的这些事,把全家都搭进去。

所以,索性就如了对方的意,退婚吧!

周牧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俩刚落地就有了婚约,即便每次吵架都恨不得与对方一拍两散,却从没想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

见她态度坚决,表情冷淡,周牧既羞恼又不安,口不择言道:“你爸只是个工长,你跟我退婚以后,还能嫁给谁?能找到比我条件更好的吗?就你这个臭脾气,大院里那些流言蜚语你受得了吗?”

叶满枝原本还有些伤怀,闻言不由冷下脸说:“不劳你费心!好歹我还貌美如花呢,下回得找个遇事能维护我的!单凭这一点,随便什么人都比你强!”

周牧做事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不就是认定她除了他别无选择吗!

“好好好!”周牧顾不上围观同学的窃窃私语,气急败坏地威胁,“你要跟我退婚是吧?行!那去厂工会上班的事,你也别想了!”

“不想就不想!”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个婚她退定了!

她对工作的态度一直是随缘的。

周牧想用工作拿捏她,委实找错了方向!

叶满枝不屑轻哼,翘着尾巴,趾高气昂而去。

在同学们陆续去新单位报到的时候,叶满枝并不着急联系单位,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

她家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对十一口人的大家庭来说,确实有些逼仄。

但两个姐姐出嫁了,五哥又搬去了外面,剩下这几口人,挤一挤也能塞得下。

父母带着她侄子住在小屋里,大屋中间砌了一堵墙,东边给了三哥两口子,西边归她使用。

不大的房间里,火炕、桌椅、炕柜一应俱全。

她每天在屋里弹弹琴,陪常月娥买买菜,偶尔去话剧团看看大姐的演出,再抽空探望一下怀孕的二姐。

要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么昏吃闷睡一大天,她真心觉得不用上班也挺好的,这样的日子她能过一辈子!

直到她又又又在三嫂的脑门上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大字——

【叶满枝怎么还不找个班上?依着她又馋又懒的做派,不会是想彻底赖在家里吧?】

【那还不如嫁去周家呢,好歹还能上几年班,生了孩子才逐渐向叶老四看齐,躺平啃老,无事生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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