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日上三竿。
昌平无名的夹山下,严家别院里。
严绍庭大抵是因为昨日饮酒太多,而致脸色苍白,扶墙而出屋门。
摇摇晃晃的行至前院。
只见院子里已经是人群攒动,庭院里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明明后半夜才睡下的陆文燕,却是满脸红光,气色充盈的站在人群中,指挥着仆役们从外面搬运这些东西进来。
她的头上,也果然是戴着那支造型浮夸,体型硕大的大金簪。
隔着十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见到严绍庭过来,陆文燕满脸笑容,欢笑着犹如一只飞燕蹦蹦跳跳的就到了严绍庭身边。
瞧着严绍庭的模样,陆大妹子不禁白了白眼。
然后就搀扶着严绍庭,往前厅走去。
“夫君可算是起来了,一大早咱们家外面就被堵上了。”
“您快喝完粥,吃些东西。”
“妾身忙活完了这里的事情,就去外面和各家的夫人们打几圈麻将牌。”
“妾身觉得今天的手气肯定是极好的!”
这位大妹子絮絮叨叨的说完了话,也不给严绍庭开口的机会,将他按在餐桌前,就又蹦蹦跳跳的出了屋子。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陆大妹子的各种指挥声。
倒是陆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严二姐夫,脸上露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神色,而后嘀咕道:“小弟知道南城外,有一家铺子,可谓是灵药……”
啪!
陆绎举手抱头捂着脑袋。
严绍庭瞪了一眼这个整天没正形的小子,问到:“外面是怎么回事?你姐今天怎么癫癫的?”
陆绎捂着脑袋,满脸防备的瞅了一眼外面。
他哦了一声,而后随口道:“就是因为姐夫您昨天接到的那道旨意引起的。今天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家,都早早的派了人,或是主家亲自带着贺礼过来的。”
严绍庭满脸呆滞。
京师里那帮人当真是察言观色的高高手,也是最会见风使舵的。
如今这场面,可比自己当初被恩准随侍内阁,来的还要直接和强烈。
也难怪陆大妹子会说,要去外面和那些人家女眷们打麻将。
看来这是连后院路线都走上了。
陆绎小声嘀咕着:“凡是在京的,无论官阶大小,基本能来的都来了,就连吕公公都派人送了东西过来。不过我让锦衣卫的人打听了,西苑那边对此并没有说什么,陛下还是信重姐夫的。”
严绍庭却是眉头皱紧:“这不是让我贪墨犯法吗!”
陆绎啊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
“姐夫放心吧,不至于贪墨犯法。”
严绍庭疑惑不解:“外头那么些东西你没看到?这要是被科道言官那帮人看到,弹劾的奏本就能给你姐夫我淹了。”
陆绎却是撇撇嘴,一副姐夫伱真是少见多怪的模样。
在严绍庭即将再次亮出崩指头的时候。
陆绎赶忙开口道:“姐夫放心!每家送来的东西,都不足一贯钱!”
大明律,凡是超过一贯钱的往来,就是贪墨枉法。
放在洪武朝,就是大罪,是死罪。
说着话,陆绎便将一份已经整理出来的账本递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心中疑惑不解,赶忙低头翻阅。
半响的功夫,这才明白了过来。
这事还是出在徐渭身上。
今天他就在外面当记账先生。
各家送来的东西,只取价值一贯以下的部分,多出的都原样奉还。
在前面的人都这般被奉还了多出部分后。
后面再从京中过来的人家,都是严格的恪守着一贯以下的礼品。
只是这些后面来的礼品就……
诸如汉时的孤本,这等都是无价之物啊。
既然是无价,那送礼的人直接就说了,这就值九百九十九文。
无价就变得有价了。
严绍庭眉头皱紧:“回头将这些账本,都送到西苑,让吕公公或是黄公公过目一遍。”
陆绎点点头。
而严绍庭也将一碗粥吃进肚子里,打了个哈欠,便自顾自的去睡回笼觉了。
而昌平这边夹山下的严家别院,送礼的人一直到了旁晚时分方才止住了来势。
在最后的最后。
就连徐阶和高拱两家,都各自送来了一份贺礼。
当然他两人是不会来的,只是遣了家人前来,东西也确确实实不怎么值钱,几百文的小物件而已。
但是场面活,却是做足了。
而严绍庭收礼只收一贯以下的事迹,也随着那些送礼后回京的人传开了。
一时间。
任凭严绍庭如何都没有想到。
自己竟然因为徐渭的谨慎,得了一个清白为官的好名声。
而在北京城里。
夜色下。
徐阶和高拱两人,刚刚从裕王府出来。
不出所料的。
裕王对严绍庭最近的表现,狠狠地赞赏了一番,然后当着两人的面,遣人往昌平那边送去了一份礼物。
高拱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最近也是心情大好。
限制皇帝插手军权的急先锋美名,让他隐隐有了一些过去还不曾有过的体会。
如今他走到哪里,那些个往日里见着他拔腿就跑的官员们,个个都是热情洋溢。
裕王很高兴自己儿子的老师最近的表现。
高拱也很满意,自己当日在玉熙宫争取来的好名声。
唯有徐阁老!
坐在马车里,独自一人,黯然流泪,却又无法言语于表。
苏松两府,那么多过往被隐藏在朝廷和官府黄册之外的田地,如今随着一道旨意,就要被重新清丈,登记造册,重新纳入到朝廷的赋税征收范围之类。
那可是海了天去的银子啊。
尤其更为关键的事,清丈两府田亩这件事,还是自己最器重的学生去办的。
海瑞!
严绍庭!
徐阶的心中不断的重复默念这两人的名字,恨得牙痒痒。
“严绍庭说还有亩产十数石的祥瑞,你相信吗?”徐阶将话题,放在了严绍庭身上。
高拱只是看了一眼老徐:“是或不是,都不重要。当真能种出来亩产十数石的庄稼,他严绍庭就是有大功于我大明。若是种不出来,也不过是年轻人的好心办坏事罢了。”
徐阶默默的看了高拱一眼。
他觉得高拱变了。
“徐阁老?为何自打进了裕王府,您便一直闷闷不乐?”
高拱笑着脸,不解的询问了一句。
徐阶却是不由气短,默默的看了满脸笑容的高拱:“老夫怎么记着,前些日子你还在担心严绍庭会成为麻烦。如今陛下恩赐他同进士出身,你却反而一点都不曾担心?”
自己总不能说,是因为苏松两府大把大把的雪银子都没了吧。
只能将话题,重新放在最近并不想提起的某人身上。
高拱却是愣了一下,而后说道:“为何要担心?即便严绍庭有了同进士出身,等他能走到入阁的那一天,咱们这些人怕是已经埋进土里去了。
老夫过往担心,是担心他在朝中惹是生非,为祸朝野。
如今他老老实实的带着人将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腐一事查的清清楚楚,算是替我户部和朝廷剔除了一帮害群之马。”
高拱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