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那海瑞!仰仗陛下恩赐,竟然唁唁狂吠,羞辱朝堂文武臣工!”
“老夫绝不能容忍此等欺世盗名之徒,窃据朝堂之上!”
“气煞老夫!”
“徐阁老,这件事我等还望阁老领衔,在圣前弹劾此獠,奏请陛下严惩不贷!”
“若海瑞不除,我等如何安坐朝堂?”
茶室内。
大明内阁次辅徐阶,脸色阴沉的坐在上方。
礼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潘恩、吏部左侍郎李春芳,以及一干徐系在朝要员,纷纷是面露愤怒。
言辞振振之下,便是要将海瑞严惩,彻底打压下去,乃至于事实性消灭。
面对群情激奋。
徐阶只是看向自己的幕僚师爷。
“继续。”
“往下念。”
幕僚师爷面色不安,看着眼前这帮尚书、侍郎、九卿愤怒之色。
他只能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继续念下去。
“何以言吏治则欲治肃而未肃也?吏治一日不肃,则民一日不聊生,而欲天下之臻于至治不可得。
“夫欲吏治之肃,则督、抚、藩、臬其标准矣。试思四十余年以来,督、抚、藩、臬之贪欺害政,比比皆是。此外,官大省、据方面者如故也,出巡则有站规、有门包,常时则有节礼、有生日礼,按年则又有币费。升迁调补之私相馈谢者,尚未在此数也。
“以上诸项,又宁增无减,宁备无缺,无不取之于州县,而州县则无不取之于民。钱粮漕米,前数年尚不过加倍,近则加倍不止。督、抚、藩、臬以及所属之道、府,无不明知故纵,否则门包、站规、节礼、生日礼、币费无所出也。
“而州县亦藉是明言于人曰:‘我之所以加倍加数倍者,实层层衙门用度,日甚一日,年甚一年。’
“究之州县,亦恃此督、抚、藩、臬、道、府之威势,以取于民,上司得其半,州县之入己者亦半。初行之,尚或有所畏忌,至一年二年,则已成为旧例,牢不可破矣。诉之督、抚、藩、臬、司、道,皆不问也。
“千万人中,亦或有不甘冤抑,赴京上控者,然不过发督、抚审究而已,派钦差就询而已。执事试思百姓告官之案,千百中有一二得直者乎?
“即钦差上司稍有良心者,亦不过设为调停之法,使两无所大损而已。若钦差一出,则又必派及通省,派及百姓,必使之满载而归而心始安,而可以无后患。
是以州府亦熟知百姓之伎俩不过如此,百姓亦习知上控必不能自直,是以往往至于激变。”
此言一出。
又是满室震怒。
依着海瑞此言,那就是举朝皆无一好官。
上至朝堂,下至地方。
百官百衙,皆为蠹虫群聚之地。
徐阶脸色愈发阴沉,冰冷如墨。
只是。
依旧是那个道理。
人世间。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相同的。
“好!”
“骂得好!”
内阁。
班房之中。
高拱拍案而起,看着眼前诵读海瑞陈情国朝治疏的袁炜,满脸涨红,双眼发亮。
“袁阁老,快快继续往下读!”
袁炜点点头,看向坐在上方的严嵩,以及空着的本该属于徐阁老的位子。
“臣海瑞跪奏:窃念臣以菲材,蒙陛下拔擢,置之宪台,俾司笔削,恩遇已逾涯分。兹值东南,踏足徽州,惟念时事多艰,不敢缄默,谨以微末之见,仰渎宸聪。
窃见近年以来,吏治不清,民生多艰,而朝廷之上,犹复粉饰太平,不肯正视现实。臣以为,若吏治一日不肃,则民一日不聊生,而欲天下之臻于至治不可得。夫欲吏治之肃,则督、抚、藩、臬其标准矣。试思四十余年以来,督、抚、藩、臬之贪欺害政,比比皆是。
臣观当今之世,上有聚敛之臣,下有侵渔之吏,民穷财尽,国匮民贫,此非细故也。臣愚以为,宜速加整顿,严查贪腐,以肃官方,以安黎庶。否则,国家元气日益耗损,终将难以为继。
臣海瑞愚昧无知,言不尽意,惟愿陛下览臣奏章,深思熟虑,早作决断,以救苍生于水火之中。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谨奏。”
一篇近万字的奏疏,终于是在袁炜的嘴里,缓缓落幕,到了尾声而结束。
袁炜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奏疏抄本,有些不安的看向严嵩和高拱。
严嵩沉默不语,好似打盹睡着了一样。
而高拱却是鼓起了掌。
虽然未曾明言,但袁炜知道。
海瑞这篇要整顿国朝吏治的奏疏,深得高阁老喜爱。
而在班房外。
翰林修撰、中书舍人高翰文,则是从门口小桌子后探头看向班房里,满脸惊恐和佩服。
这个海瑞。
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只是这一下。
却是实实在在的将满朝文武百官,都给骂进去了。
严府。
徐渭也已将抄本放下,目光看向了严绍庭。
“海御史此举此疏,恐怕是要自决于朝堂文武百官之外了。”
严绍庭却是淡淡一笑:“何以?不至于如此。”
徐渭目光一转,面露笑容,点头道:“侍读所言极是,高阁老此刻大概是欢喜不已的。”
只有陆绎眨了眨眼。
“那接下来做什么?”
严绍庭和徐渭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向了陆绎。
严绍庭看向外面。
雪。
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灰蒙蒙好些日子的天空,也开始渐渐放亮。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雪停了。”
“天晴了。”
“咱们啊,也该晒一晒太阳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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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